《天步曲》第29章


贵人?怎知这贵人,会成为他生命中痛苦的根源呢?
当她欢天喜地的嫁给意中人时,还温柔地告诉他——
“严鹃的小名叫茉兒,茉兒就是严鹃。”
“当茉兒是严鹃时,就是我在世上最不想见的人!”他冷酷地说。
“茉兒,你的执意和初衷,真是一连串灾祸啊!”他狂笑地说。
每当想到这里,她总要到窗边去深吸一口气,否则无法承受那窒闷感。因为,接着是一连串的冷漠及敌意。
她哭泣的恳求,最後有些灰心地说:“你把我当成妻子吗?”
“拜了天地,入了洞房,我们不是夫妻,又是什麽?”他充满无奈的说。
於是,他们陷入爱恨不清的纠葛之中,期盼天长地久,又不敢奢望真有白首之盟。
“你真的不会休我?”她害怕地问。
“我任子峻一向重义,绝不做离弃之事。”他说。
结果,他仍然写了休书,由父母出面休了她……
所以,他从来无心、从来不满意她,夫妻恩爱,只是他的仁慈和道义之心,而这两种心,终究抵不过政治的险恶及诡谲,他决定弃她而保大局。
怨是有,但她慢慢的就不再怪他了,尤其是到了袁州,见父兄荒唐,在生死关头仍沉溺在纸醉金迷中,她只能叹自己生於严家的悲哀。
这期间,父兄由流放地逃回,天高皇帝远,他们和地方官勾结,与江湖人物来往,其实都是好热闹的心态,哪知就此成了死囚呢?
但这也害惨了严家两姊妹,先是迫严莺再嫁,对方是个富商之子,可严莺受够了男人,誓死不从,自己拿了一大笔钱跑到道观去修行。
父兄的念头就转而动到她身上,别说她深受“烈女不嫁二夫”的观念的影响,即使是子峻在休书上写着“男婚女嫁,各不相干”的字眼,她仍以他为天,万死也不可能再嫁。
父兄监视她,不许她也跑到道观去,然後,茉兒发现自己有了身孕,秋末四个多月肚子凸出,才由怀疑得到确定。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是怎样糊涂的母亲,在一连串的变动及烦忧中,她竟不知道有个小生命正在她的腹中努力成长!
如果她早晓得,或许事情会完全改观,任家说什麽,也该会留住她吧?
悔恨无济於事,她偷偷瞒住所有的人,要小萍到道观去求救,那时,姊姊是唯一能帮她的人。
最初她们真的束手无策,因为父兄若知道了,定会要她杀了腹中的孩子,逼她改嫁。
她不想死,更不要孩子死,无论她与子峻的情分如何,她都舍不得这乖乖躺在母亲肚腹中的骨肉。
孩子无罪,尤其是在这许多沮丧挫折中得来的新生命,对她而言意义愈加重大,最後几乎成为她生存的目标。
姊姊的脑筋动得很快,虽然有些旁门左道及不择手段。她不知道姊姊是由哪个山民巫师那兒弄来一种草药,是花形似茉莉的根,她说:“这东西吃一寸,可像尸体般睡一天,两寸两天,六寸六天,但不可以吃七寸,否则就会真的死啦!”
茉兒半信半疑,但在走投无路之下,只好赌上性命,如果没有成功,只有母子双双共赴黄泉了。
花根用酒磨成汁送到她面前,那一刻,她最恨子峻,是他的无情害她和孩子必须沦落到以死遁的地方解决事情。
“我给你磨三寸,就三天,然後我会想办法让你‘草草下葬’。”严莺说。
後来,听小萍说,姊姊大哭大闹、俯尸痛嚎,除了让大夫摸一下测不到的脉搏和鼻息外,都不许任何人接近尸体,还大声嚷嚷着,“茉兒的暴死,触犯了碧霞元君和玄天大帝,若不赶快埋入地底,只怕会为严家带来大祸。”
严家本是随皇上画符炼丹的,最信道教,严莺以道观学来的半调子,倒也唬住了他们,所以,第二天连碑和棺都还没有准备完善,就真的匆匆将茉兒埋葬,这也是子峻看到坟墓寒酸的原因。
当晚,她便找了几位山民将茉兒挖出来。
茉兒一醒来,人已身在山上的道观中。
“你现在要怎麽办?”严莺问她,“你要去哪里呢?”
她第一个念头便想到淳安,天下之大,北京和袁州不留她,淳化便是唯一有温暖回忆者。何况,那是小萍的故乡,也算有一丝关联。
第二天春天,她在山上道观生下一个男孩,方头大耳的,取小名阿迢,姊姊抱怨这名字拗口。
茉兒抱着粉嫩嫩的孩子,轻声说:“你没听过陆机的一首诗吗?‘高楼一何峻?迢迢峻而安’,这里面有他父亲的名字。”
“我才不管什麽机哩!峻而安?有峻才不安,那个没良心的人,哪配做孩子的父亲呢?”严莺说着,又难过起来。她想到仍在婆家的女兒,以今日严家的状况,只怕无法胁迫地抢回来了。
阿迢一满月,她和小萍就乘舟船到淳化,先住在庙里。其後,严莺又施展功夫,以祈神仙为名,向家中要了一堆金银珠宝,在大湖旁盖了间道观,说要潜心修炼。
那时,茉兒才真正了解姊姊。她虽然好妒、凶悍,爱逞口舌,又会钻营,被人视为“不守妇道”,但她对手足的爱是真诚的。
事实证明,严莺的贪心敛财,後来反而救了她们一命。在严家被抄光时,他们未查到淳化的道观,若真的被发现,道观也不会被赶尽杀绝地闭封。
茉兒母子的生活,除了纺纱和刺绣,就靠道观接济。不仅如此,祖父的照顾及侄嫂的生活,偶尔也会依靠道观,只是财力有限,不能明目张胆的,所以需清贫度日。
道观有个名字,就叫“无情碧观”,由茉兒的诗而来,当然,姊姊在接受时,又唠叨了一番。
“莫道世间无情碧,一寸狂心向横波。”她淡淡地念着,关窗闭门,再由木梯踏下来。
雁阵一排南飞,她得赶快回家,阿迢午睡将醒来,正巧可以和她一起做桂花糕,一半留着吃,一半拿到集市去卖。
茉兒长篙一滑,小船远离天步楼。她来到湖心,雾整个散开,突然,山的那边有另一艘舟仿佛从天而降,往她而来。茉兒的眼愈睁愈大、心也愈跳愈快,疑似幻觉,但又真实无比,直到舟上人站起来朝她大叫,“茉兒——”
声音若波上涟漪,直达她的心底仍不止歇。怎麽可能?子峻在北京,怎麽可能会在湖中唤茉兒?她不会神志不清到白日亦作梦吧?
“茉兒——”子峻继续叫着那无数回揪痛他心的名字。
他对她最後的印象,是三年前夏季的清晨,倚在石狮子旁送他远行的茉兒,那时从未想到分离,所以淡淡地挥手。这些年来,他不断地想要抓住那感觉,但茉兒总是飘浮不定。
如今飘浮沉下,茉兒清楚了,她青衣素妆、青巾扎发,完全素净,说变又没变,说不变又有变,总之,见着她,心立刻归返原位,那石狮旁来不及道再见的茉兒,终於又回来了!
但他的急迫和期盼,却换来她的冷漠和气愤。茉兒船一划,退得远远的,“你来淳安做什麽?你怎麽知道我在这里?你是要来看我们如何流离失所吗?”
“茉兒,我已经找你找了三年了!”子峻拚命靠近说:“三年前我根本没有要休你,我由王虚观奔回,到西郊去追你,但被我舅舅的家丁阻止!我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你离去,你不知道我的心里有多悔、多恨!”
茉兒一脸的戒备和防御,舟斜绕个角度,“我有休书,三不义的罪名,还有你的手迹及玉印,你为什麽要否认?”
“我否认,是因为一切都是伪造的,休书乃我父母授意,我不怪他们,只怪自己,没有勇气说明白。”子峻也想斜绕,但船颠了一下,差点往右倾,“你晓得一年後我得以离京,直奔袁州,见到的竟是你的坟时,有多震惊、多伤心吗?我在你坟前坐了几个日夜,想过几种了断自己的方式,差点活不下去……”
这不是子峻,子峻不会为她的死而痛不欲生!茉兒继续走远,“我不信,我不信你会到袁州找我,你骗我一次,不许你再骗我第二次!”
“我没骗你,一次都没有!”子峻急急的追在後面,“我真的去过袁州,看见你那小小的坟,两年来,还请谏臣特意照料,他还很辛苦拔草、烧纸钱呢!哪知是个空坟。今年六月,我又到袁州去,想移你……那座坟到松江任氏祖庙,才发现什麽都没有。我若不挖坟、不四处找严家人,又怎麽会遇上你姊姊,知道你还活着呢?”
“你真的挖坟?”茉兒楞愣地看着他,又想起要撑篙,一荡又回到湖心,“我不懂,休掉的妻子,又何必迁入祖坟,何苦多此一举?”
“因为我没有休离你,你是我的妻子,生死都是我唯一的妻子!”子峻没再划船,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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