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第25章


祖琪答:“是,我在这里。”
“请坐。”
“别客气,我会招呼自己。”
“可以谈几句吗?”他声音十分寂寥。
“当然。”祖琪走近。
“祖琛说:我俩已经分手。”他有歉意,“一定是我粗心大意,疏忽家庭生活,令你失望。”
“祖琛还说什么?”
“他是君子,不讲是非。”
“是,老好祖琛。”
他犹豫片刻,轻声问:“你长得怎么样?”
祖琪微微笑,“我是个美人。”
郁满堂也笑了,“祖琪,你真有趣,同你在一起,永不觉闷。”
“你不相信?”祖琪说。
“我肯定你容貌娟秀,为人可亲。”郁满堂说。
祖琪接上去:“但你怀疑不是美人。”
郁侧着头,歉意地说:“美女配俊男,你又怎会嫁给我?”
祖琪轻轻答:“你乘人之危,乘虚而入,得偿所愿。”
郁满堂发呆,失措地问:“我是那样卑鄙小人?”
“不不不,”祖琪笑着站起来,“男子以才为貌,我欣赏你的能力。”
“美人,请走近些。”
祖琪走到他身边,他缓缓伸出双手,抚摸祖琪的脸颊。
半晌他说:“是,是美人儿。”祖琪笑。
“所有衣不解带服侍患难中伴侣的女子都肯定是美人。”
“你真宽宏大量。”他们笑了。
隔一会儿他问:“我们怎样认识?”
“在一个舞会。”祖琪不胜唏嘘。
“我不会跳舞呀。”
连这个都记得,就是对彭祖琪完全没有印象。
“你并没有跳舞。”祖琪轻轻说。
“后来呢?”
“你向我求婚。”
“再后来呢?”
“我俩之间有点误会,不得不分开。”
江医生进来,看见他俩有说有笑,有感而发:“阿郁,你真幸运,太太如此体贴。”
祖琪汗颜,“应该的。”
医生说:“全靠你,病人才心平气和,静待康复。”
祖琪笑,“是吗,有这样大的功劳吗?”
医生对病人说:“郁,你在生死线上兜了个圈子回来,身体已无碍,可回家休养,恭喜你。”
郁满堂不出声,握紧双手,表情无限苍凉。
医生劝慰他:“视力虽然受损,头脑却一样清晰,运筹帷幄,毫无问题。”
郁低下头,沮丧地说:“一片黑暗,只觉惶恐。”
祖琪走过去,蹲着说:“请振作。”
他握住她的手臂,“祖琪,做我的眼睛。”
祖琪并没有推搪,“我会在这里,你放心,我们都是你的眼睛。”
郁满堂泪盈于睫。
马经理敲门进来,他坐在一旁向老板报告业务。
医生在一旁同祖琪说:“郁真是一条铁汉,不怨天不尤人,也不乱发脾气。”
祖琪点点头,“真男人不哭泣。”
“郁太太,你也十分勇敢。”
祖琪答:“他能活着就很好。”
医生离开病房。
一会儿学华也来了,拿着大叠文件,详细说明,请郁满堂签署。
祖琪玩笑:“都是些卖身契,生生世世,为我做牛做马。”
谁知郁满堂抬起头来说:“求之不得,何用画押?”
学华见他俩公然调笑,不胜讶异,唉,这样的情形,早几年出现,又该多好。
但是世事就这样奇突,置之死地,忽然活转来了。
郁问时间:“弟弟,放学没有?”
“才吃过午饭,哪有这么早。”
“医生说你明日可以出院。”
马经理啊一声,“那我马上着人整理大班房。”
祖琪一听,脸马上拉下来,“不准上班,在家遥控即够,保不定有人扔炸弹,你们怎么不想想。”
马经理低声说:“公司已经不做网上赌博了。”
郁满堂问:“你管我?”
祖琪懊恼,“是又怎样?”
郁满堂一脸笑容问:“她可是双手撑着腰像悍妇?”
祖琪听到立刻放下双臂,大家都笑了。
学华稍后见到丈夫,忍不住说:“真是异数。”
“他们和好如初?”
学华答:“当初,她看也不看他。”
“这么说,是胜过当初?”
“他们现在深爱对方。”
“真的?”祖琛不相信。
“你自己去看。”
“啊,真意想不到,我惊怕郁家从此家散人亡,却猜不到会绝处逢生。”
学华沉默一会儿,“老实说,我也以为祖琪会一眼都不屑看阿郁,撇下他就远走他乡。”
“不,祖琪一向善良。”
“她为什么留下来陪他?”
祖琛说:“你得去问祖琪。”
“会不会是因他失忆?他完全不记得前尘往事,两个人反而可以从头开始。”
“我不知道,或许。”
“二人都变了,她不再美丽,他不再精明,一对平凡的夫妻,比较容易生活。”祖琛吁出一口气。
“阿郁恳请我们留下来。”
祖琛想一想,“留一年再看吧。”
学华说:“没想到你会与数字打交道,成绩斐然。”
“哪里,哪里。”
郁满堂静静出院,他左边手与腿都不方便,需要专人服侍,有时也很沮丧,会一个人关在书房发闷。
祖琪敲门,他不应。
“我自己进来了。”她推门进去。
他说:“你也关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出去寻欢作乐?”
她斟一小杯拔兰地给他,“太胖了,玩不动。”
“你在剥橘子?”
“不,我找到佛手,买了几只,放在盘里,闻闻清香。”她给他一只握在手中。
“难为你了。”
祖琪说:“难为什么?”
“陪一个像我这样的人。”郁满堂说。
祖琪想一想答:“你不记得我性情如何?让我提醒你,我生活一向非常寂寥,只想找人谈天。”
“我们是怎样离婚?”
“误会。”祖琪无限感慨。
“什么样的误会?”
“我误会我不爱你。”
郁满堂被她弄胡涂了,“真相如何?”
“我到现在还在寻找。”
“你真是一个有趣可爱的女子。”
“不,我丑陋讨厌!”
郁满堂吃一惊,“呵,你是一个双面人。”祖琪笑得眼泪都流下来。
稍后吃饭,祖琪把他喜欢的食物都盛在碟子里放他面前,自己大快朵颐。
郁侧着头,“听你吃饭都会爱上你。”祖琪涨红脸,哈哈大笑,她已无打算节食。
现在,祖琪在证券行内拥有一小小办公室,每天去个多小时,学习公司运作情况,她很静,非必要时不说一句话,祖琪明白,要人家尊重你,你先得尊重人,同时,意见愈少愈好。
一日,办公室里来了稀客。
秘书通报:“郁太太,一位杨小姐一定要见你。”
祖琪一怔,“请她进来。”
秘书说:“那位小姐神情有点古怪,我就在门口,虚掩着门,有事你请扬声。”
大家都怕了,也学得精乖。
祖琪点点头。
那位女子进来,朝祖琪说:“还记得我吗?”
祖琪答:“你是杨绮德小姐。”
杨绮德说:“从前,我也在这里工作。”
“别说过去的事,现在你怎么样?”
她坐下来,讶异地看着祖琪,“我几乎不认得你,你变了许多,同上次见你,仿佛是两个人。”
祖琪老练地笑一笑,“且别说我,你来公司,有什么事?”
“你与郁先生和好了。”杨绮德口气十分感慨。
祖琪看着她,杨绮德神情忐忑不安,脸上毫无欢容,她是来算帐的。
果然,她说下去,“我往往听到人说,一纸婚书,不能保障什么,可是你看,要紧关头,那张证书,多么重要。”
祖琪催她:“你有什么要求,尽快提出来。”
“这些日子来,我一直在日本。”
原来如此。
“费用由郁先生逐季汇给我。”
祖琪对这件事一无所知,她维持沉默。
“然后,公司出了事,汇款终止,我无法与他联络。”
祖琪抬起头,“你的意思怎么样?”
“公司欠我一笔遣散费。”
“说得好,我让会计部照劳工署标准乘三倍赔偿你,你应觉得满意。”
“我在这里服务已足十年,比你认识郁先生的时间长许多。”杨绮德说。
祖琪问:“还有什么事吗?”
“我想见一见他。”
祖琪一怔,“他是病人,眼睛坏了,行动不便,而且,记忆也有问题,我说的都是事实,他目前不适合见客。”
杨绮德握紧拳头,“我不是客人。”
祖琪恻然,一定要让她见到他,否则,她不会心死,以后反而多事。
祖琪决定冒险。
“那么,你跟我来吧。”
杨绮德松一口气。
在车子里,两个女子都沉默。
半晌,杨绮德又疑惑地问:“你们怎么会和好?你对他不忠,他全部知道。”
祖琪不回答。
“这真是一个最好的教训,切莫做第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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