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阑珊处》第16章


叶辛潜看雅芯啜一口绿茶,忍不住问:“你也喝中国茶吗?”
“以前很不习惯,总要加糖或牛奶,上大学后才慢慢体会中国茶的清醇。”雅芯说:“我还是很讶异你来看我。”
“难道我就不能当一次好人吗?”他摸摸鼻子笑说。
“所以来看我,是因为慈悲心肠?”她替他解释。
“或许吧!反正我已经来了。”他又笑笑说:“看起来,你的病好了大半。”
“本来就不是大病,只是疲倦,找个偷懒的借口罢了。”雅芯见他没应声,又说:“一直不习惯这里的秋天,没有满山红叶,最怕是忽冷忽热的,以为凉了,一下又变成夏天,害我都不知道该穿什么衣服。
“想回美国吗?”他问。
“暂时不!”她摇摇头。
叶辛潜不自觉的松了一口气,接着问:〔你好像没有告诉我你打算留多久?”
等找到叶承熙的人吧!但雅芯不能明言,只说:“我计划是一年,然而,也有可能更早。好怪!你怎么突然关心起我来了?”
雅芯是美式脾气,有疑问大都坦然提出,这倒难为了心里有鬼的叶辛潜,他假装幽默地说:“你那天说你父亲爱车成癖的故事,如当头棒喝,我真怕哪一天也真会爱物胜过爱人,所以决心改变。我今天来看你!搞不好明天就去看王警卫和李司机的家人也不一定呢!”
“当头棒喝。我知道,是一个和尚黄檗打他徒弟的故事。”雅芯见他又笑出来,忍不住说:“中国话我没问题,但成语真是一大考验,就像美国俚语,不深入当地,还真不懂……不过,我那番话真那么有效吗?”
她那认真的神情让叶辛潜领悟到,她对他真的具有某种影响力,由最早的触怒、争执、冷战,以及后来的和解与沟通,像两条有吸引力的并行线,愈靠愈近,这是他与人从未有过的结交模式。
她到底哪里特别?因为有着聪慧、坚定、自信和一种仁慈感性吗?抑或者她有着西方的开朗明媚及东方的温柔敦厚?叶辛潜一时思绪纷扰,无法回答,便换个话题说:“那位余园长很妙,说是我父亲的小学同学,我觉得好像是碰到一场艾丽斯梦游式的奇遇了。”
“若说我妈也是你父亲的小学同学,会不会更不可思议呢?”雅芯半试探性地问。
“三个天涯海角各分东西的老同学,几十年后他们的后代又相遇,嗯……我个人倒挺喜欢这样的惊喜。”他笑笑说:“只可惜我没有太多机会了解我父亲。”
不是奇遇,也不是惊喜,而是为引一个女人走出过去的梦中,也为另一个女人找寻自己的根源,因此,才将所有的线又连在一起。忆起几次提及他父亲,他所表现的雷霆大怒,雅芯小心地问:“你真的不知道叶伯伯在哪里吗?”
“不很清楚。”他的样子很平静,“七年前我父母离婚后,他曾到史丹福来看我,谈了一些话,然后就很少有他的消息。不准回台湾、不准重回商业界、不准和我接触,据说是我母亲要求的三个条件。”
“太……太苛刻、太过分了吧?!这在美国是严重的妨害人身自由,你父亲可以找律师告她,好争取自己的权益。”雅芯听都没听过这种事。
“雅芯,这是台湾,不是美国,我们处理事情的方式是另一套。”这是他第一次叫她名字,但他不自觉,继续说:“总之,我父亲就是同意了,儿子不要,一毛钱也不拿地就消失了。”
听见他口中吐出她的名字,雅芯的内心像有什么融化了一般,感受到他的痛苦,便很诚挚地说:“我相信叶伯伯没有不要你,七年没联络,必有不得已的苦衷。”
“我早就不想那么多了,反正我二十八岁了!也不需要父亲了,不是吗?”他自嘲地说。
“错了!任何人在任何时候,都需要父母,只是方式不同而已。”雅芯心有所感的说。
叶辛潜看她一会儿,彷佛剖心般地说:“或许你是对的,你应该听说“普裕”有大麻烦吧?现在我是里面人人喊打的对象,这时候我好希望父亲在身边,能告诉我该怎么办?”
“我可以体会那种孤立的感觉,像我这次到台湾来,全家人都反对,甚至断了我的经济来源,好在,阿姨和你阿嬷提供我工作,才没让我流落街头。”雅芯以美国式的友好方式,很自然地将手放在他的手背上,算是一种安慰及鼓励。
叶辛潜心一动,想握住她,但雅芯却及时抽开,像没事人般说:“你有没有试着找过叶伯伯呢?比如说,叶家的亲戚或朋友啦?”
“我虽姓叶,却和叶家人不熟,很可笑,对不对?”他苦笑说:“小时候,我妈非常不喜欢我去叶家,更痛恨叶家人来访,每次都要和我爸大吵一架。久而久之,两边便互不往来,过年过节大都只有我爸回去探望一下,连我叶家祖父过世时,我也只准待五分钟,迅速祭拜,就被司机带回家了。”
“原谅我的多嘴,不过,我忍不住要说,你母亲太不通人情了!”雅芯说。
“其实,我妈有她的心结,她到现在仍像个被宠坏的小女孩,霸道专横,绝不肯吃点亏,她最忌讳裙带关系,当年要想安插叶家的人进“普裕”,根本不可能。”他说。
雅芯想起章立珊那冷冷的模样,不便批评,只说:“听起来,你父母的婚姻并不和谐,所以走向离婚一途。”
一打打闹闹也二十多年了,他们没早些离婚,才是奇怪,大概是产业分不清吧!”
叶辛潜看着她说:“你父母呢?听他们几件事,似乎也个性不同……”
他才问一半,余曼玲就在楼梯口出现,笑着说:“难得老同学的儿子来,我非作东不可。你喜欢什么口味?我立刻去餐馆订位。”
“不!不必了!我还有事,马上就走。”叶辛潜站起来。
“你真的不用对我客气,以前你爸对我挺照顾的。”余曼玲说。
“真的没有客气……”叶辛潜说。
雅芯有种说不出来的不舍,希望他能留下来。
余曼玲看见她的表情,想想说:“不然我们送你出去,往前走一点,就是你爸上过的小学,顺便看看,也很有意思。”
“好哇!”他突然停住,又说:“可是雅芯生病……”
“就告诉过你是偷懒嘛!”雅芯迫不及待地说:“今天难得太阳不错,我早想到外头散散步了,在纽约,这可是我天天不可缺少的运动呢!”
两个一老一少的女人,盛情难却,加上叶辛潜自己也有意愿,三个人就一起走向九月底的台北街头。
两个月以来,雅芯早已经习惯余曼玲缓慢的步伐,叶辛潜则几次调整长腿的速度,才能配合上她们。
秋天的阳光暖而不炙人,在这尚未下班的时刻,街道有着难得的宁静。如此家常的散步活动,叶辛潜几乎没有过,而这样悠闲地穿梭在台北的马路,更不知是何年何月以前的事了。
“这是南门。”余曼玲指着阖着的大铁门,里头隐约有学生的声音,“我们那时代,进出的大都是穷人家的孩子,就住在今天大安公园及建国高架桥未盖之前的那片违章
建筑里,校长、训导最爱在这里抓人,常常都站着一堆被罚的人,大半都仅仅是衣帽破烂而已。”
“我父亲也走这里吗?”叶辛潜问。
“没错,叶承熙,我,还有伍涵娟……”余曼玲加了一句,“就是雅芯的母亲,都属于南门的孩子。”
伍涵娟?叶辛潜记得调查报告上,雅芯的母亲栏并非这个名字,但他一时也记不太清楚,因此略过不提。
“我那时候脚还没开刀,情况比现在严重,虽不用拄拐杖,但背不了重书包,有时走一走还得扶一下。五、六年级到中学,都是涵娟帮我拿书包,陪我慢慢走回家。”余曼玲继续说:“偶尔在下雨天或天色稍暗时,叶承熙会和几个男生跟在我们后面,算是保护吧!如果有小孩学我走路或欺负我,他都会出来打抱不平。”
雅芯的脑海里浮现余曼玲给她看的那些旧照片,几个穿卡其服,面带菜色,又不怎么干净的孩子们。
余曼玲又接着说:“后来我每次看武侠小说和武侠电影,都会把你们的父母当成是里面的侠客和侠女,他们真是非常好的人。”
雅芯头微偏,感觉到叶辛潜凝望在她睑上的视线。
转个弯,是更安静的小巷。校园墙内开始露出一些攀爬的藤花,有白、有紫,不似春天灿烂,却也星斑点点。再一段,一个不大的门出现,木质很好,还雕刻着图案。
“这是西门。”余曼玲说:“有钱孩子走的,各个粉妆玉琢。他们来自新生南路那一带的大户人家,住的是庭院深深的日式大宅。辛潜,我可以这样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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