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空曲》第17章


不需要的就是怜悯……
她才过那跨溪的木桥,整个人便惊呆住了。
夏家那三座最新的坟墓前已有人跪著,瞧他的背影,笠帽脱下,露出蓝带缠住的束发,玄黑的衣裤厚一些,脚底也改成有里的筒鞋,扎著绑腿。至少他还会照顾自己,不会弄到冷热不分季节的地步。
采眉不懂那由心而生的顾惜念头,却知是万分不恰当的。她一眼就认出他来,那个狄岸,她心里最有芥蒂、最排斥、最不愿见到的人又出现在这里做什麽呢?
在这荒郊野地,无屏无障,又在夏家的祖先前,她自然得避开他,况且,她也真的怕和他面对面,那多尴尬呀!
就在采眉静悄悄地转开身时,他突然开口说:“既然来了,又何必走呢?要上下这条山径也是不容易的。”
他背後有长眼睛吗?她连呼吸都屏住了,他是怎麽发现她的?采眉惊诧地无法动弹,只能看他站直,转过脸来对著她,脸上有微微的笑意。
他面上的风霜更重,腮胡短了些,人依然结实,唯有眸子极黑亮,不似从前淡渺,仿佛多了某种神秘感,在他的声音之外,更添魅惑。
[你……你怎麽又到竹塘来了?”采眉移开视线,把下面那句“以为你永远不再回来”的话给硬生生的吞下。
[以为我不会再出现,是不是?”他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采眉冷住狂跳的心,用几乎僵凝的姿态说。
有趣!他这辈子遇过的女子,有可爱的村姑、爽朗的侠女、柔媚的青楼女,就没这麽冷的,或许大家闺秀都如此,严肃拘谨、死板守礼。
怀川自然也收敛的说:“我有事到绍兴来,听说近日海上又出现盗匪,於是来看看你们是否平安。”
“我们都很好,谢谢挂心。”采眉简短地说,看他向前两步,又说:“都快团圆夜,你也该回家过年了。”
“我没有家,过不过年都一样。”他又朝她走近。
这完全不干她的事!采眉远远地绕开他来到坟前,“若你祭拜完,就轮到我了,谢谢你的关心。”
她一讲完,就放下祭品不再理他,希望他能忌讳孤男寡女的局面知趣地离去。
采眉点燃香,集中心神,努力默念婆婆交代要说的话,不外是告慰黄泉亡魂,总有一日会以严家血哀祭其沉冤。她根本无暇看狄岸还在不在,对著怀川的墓她又加上一段,“怀川,这狄岸真是你的朋友吗?我不喜欢他,他不像是个坦荡的人,行事十分诡异。你若真有灵,就让他立刻消失吧!不要在我方圆百里之内出现。”
怀川生前嫉恶如仇,应该会允了她的祈求吧?
采眉插上香,引火焚烧纸钱,蓦地一双手伸过来,也丢进另一叠。他太靠近了,让她差点惊得後跌,怀川不但没帮她,还由著狄岸存在於她的一臂之外!
她脸庞徘红,半由火光燃映,半由内心的怒火,他这人到底要怎麽样?那日比“寒月”剑法还不够羞辱人吗?
纸钱成灰,他站起来立在怀川的墓碑旁,很莽撞地问:“听说你没见过怀川,你对他又是怎麽个看法呢?”
采眉很想破口大骂,从未有一个人令她气到忍无可忍的地步,几乎要坏了她端庄的形象。她故意听而不闻,只专心的收拾篮子。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她愈冷漠,他就愈来劲,甚至学她方才的语气。
“我不想回,也没必要回!”若她不是教养好,可能早就成了河东狮吼了。
嘿!那漂亮的眸子里里闪著火花呢!怀川好整以暇地说:“可怀川对你奇Qisuu。сom书有些感觉哩!他……呃!在北方的时候,腰间老系著一枚红色荷包,上面有梅三株、有字一行,说是你做的,手艺绝伦……呃!他还借我佩戴过几次……”
“狄岸,你问我的看法吗?我坦白告诉你,我觉得你根本不是怀川的朋友,若是朋友,就不会对他的妻子说这些会遭天谴的轻浮话了!”这差不多是采眉第一次对人用重话,她拿著篮子的手在发抖,说完就快速地往木桥走去,急得连裙裙都飞起来了,这也是以前所没有过的。
她的脾气果然狠烈,不只是诗礼之家单纯的娇娇女。怀川觉得自己有些像诈死戏妻的庄子,捉弄过了头,於是想过去赔礼。
谁知才靠近一些,她就指控地说:“我知道你为什麽要回来!你并非要探我们的平安,你只是对那把流空剑不死心,不过,我……我永远不会交给你的!”
怀川愣了一下。流空剑对他而言是重要的,有些剑法还非它不可,他甚至曾想以此正义之剑取严嵩父子的命,但看她极力护卫,像是一种精神支柱,他也不禁有些迟疑了。
此刻,她既然提起,他便顺著说:“这把流空剑原就为除天下邪佞而存在的,我相信怀川一定会希望你将它交给我,让找有机会以此剑惩罚严贼。”
“我却不信任你!”采眉觉得两人的交谈已太多了,“你要杀什麽邪佞,请用你自己的剑,流空剑是属於怀川的,就必须留在夏家!”她不等他回话,又迈快步走开。
怀川呆立著,他一直以为女子皆温婉柔顺,怎麽她竟如此倔强呢?在她快转弯时,他忍不住对著她的背影叫著,“你迟早会给我的!”
不是吗?因为他就是怀川,只要朝廷降旨洗刷夏家的冤情,他就能回复身分,到时,不仅是流空剑,还有她……
回到墓前,伫立良久,直至天落下薄薄的雪花,他望著自己的墓碑,低声的说:“夏怀川,你在拿到那枚梅花荷包时,就知道她的不寻常了,不是吗?”
※※※
因著某种无法抑制的冲动,怀川留下来过年。
夏万高兴极了,连夜赶著他们仅有的驴车到绍兴城补办一些年货。
增了一个男人果真不同,吃的东西多,气氛也热络许多。巧倩的喜悦很难掩饰,卢氏下床走动的时间也拉长,夏万亦比平常叨念,唯有采眉,虽要顾及年节的喜气,但面对鲁莽的狄岸,仍是一脸的冰霜。
他住到元宵那日,采眉连正眼都很少看他。来者是客,她明白自己的敌意有些太过,但若不如此,好像就压抑不住内心一种潮涌的莫名骚动。
直到他宣布必须离开时,采眉心上的一块大石头才落地。
其他三个人却难过得猛掉泪,尤其是巧倩,几乎是哀求地说:“狄大哥,你能不能等到我婚期之後再走呢?”
“我有很多事要办,有些已经耽搁了。”怀川说。
“来!让我再摸摸你。”卢氏伸出手去,他的骨架皮肤多像她死去的两个儿子呀!但每每触到那片胡子,她就顿然梦醒,唯剩心酸。
母亲的力气已一日此一日微弱,多少次怀川都有朝她喊声娘的冲动,但那一喊的後果又是他无法承担的,所以,他只有忍住心痛说:“我很快就会带好消息回来,今年秋天,最迟明年春天,等狄岸报了仇,必到夏总兵坟前告慰他在天之灵!”提到这件事,关系重大,就无人敢再强留。
几个人都哭哭啼啼的,唯有采眉静静地站在一旁,低首敛目。
怀川走两步,又回过头对她说:“嫂子,谢谢你为怀川孝敬母亲和照顾这个家,这一切……他都感念的……”
这还用他谢吗?采眉只点点头,没有看他,不想多存这最後的印象。
怀川走了,第二次离开,前後住了十九天。
那一日,大家都如丧家之犬,情绪低落,屋子彷佛变得很空,连巴不得他快走的采眉也感觉到那份萧索。
这就是她该有的清寂日子,不是吗?狄岸已在她的生活及心底引发出太多不应该有的涟漪。
那一夜,采眉无法入睡,脑海里全是狄岸。他在时,她故意冷落;但不在时,记忆却鲜明地回来。不!她所该想的是怀川,可是,脑中没有清晰的图像,她对他记忆是空无,怎抵得过一个活生生的人呢?
她吓得从床上坐起来,又不安的在屋内走来走去。在烈女诸传中,有女子不就是害怕花花世界的惑眼,於是刻意弄瞎自己的双目吗?她已经设法不去看狄岸了,怎麽他还是进入她的心里乱窜呢?
大姑姑不是说过,死节容易、守节难吗?心的确是太脆弱了,要似古井水,那要枯槁到什麽程度呢?她做不到,随便一个男人都令她如惊弓之鸟,未来的日子她又该怎麽过呢?
不!狄岸不是一个随便的男人,他聪明有心机,有不寻常的气魄,所以才危险,不是她定力不够,对不对?
采眉觉得心好烦乱,想刺绣,针竟不听使唤,後来她乾脆拿出久未动的文房四宝,花了很长的时间在冰冷中磨墨,端坐在桌前设法整理心情。
烛蕊轻跳一下,她颤抖著手以“无情碧”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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