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空曲》第25章


他闷闷不乐地熄了烟火,忽地打开的竹窗,看见穿寨而过的小溪旁静坐著一个人。今晚的月色极美,光华遍洒山间,他很快就认出是心里挂念的采眉。
想也不想的,他连忙由竹窗跳出去走到溪边。
他坐在离她最近的大石上,白日那是女人们洗衣裳的地方。
采眉见到他,心里有些意外,但她有太多心事了,因此,既不回避,也不搭理,完全不似平常的她。
怀川看出她眉间隐隐的幽怨,不禁说:“沙大嫂说你人不舒服!是不是足伤又发作了?”
他不提足还好,一提采眉就不禁忿忿地说:“这你也管得著吗?我是怀川的寡妇,你天天问我的脚,不觉有失分寸吗?”
自到杏坊寨,采眉尚未使过性子,见状,怀川不由得小心地说:“我今天有冒犯你吗?或许是人来人往太多,应答得太烦了,是不是?”
“我可没那麽娇贵,也不烦,大家敬我是怀川的寡妇,我感激都来不及。”她板著脸孔说:“虽然我离老死还有几十年,但觉得已获颁赐一座贞节牌坊了。”
她左一句“怀川寡妇”,右一句“贞节牌坊”,听起来颇刺耳。他沉默了一会儿,四周只有潺潺水声,好半晌他才又说:“怀川对不起你,夏家也委屈你了。”
“怀川与你何干?夏家与你何干?我的委屈又何须你来说?!”采眉一见他眼中的悲戚,到口的话蓦地愕然而止,换成泪凝在眼眶。怨他又有何用?他不也是一肚子的苦衷吗?
“嫂子……”他开口。
“喊我三姑娘!”她恨死那个称谓了,今晚尤其强烈。
他不再言语,只叹一口气,月光正漫泛出一股迷雾。
采眉也像对他发了一场脾气,心逐渐平静,故意问:“狄岸,你在家乡可有妻子?”
怀川很讶异她会提及此事,本来最乾脆的回答,就是没有,也省得麻烦,但她盈盈的眸中有著某种感情主宰他的思绪,迫使他说:“我在家乡是有妻子。”
她心跳加速地说:“你这样长年在外,她可有怨恨?”
他看她一眼,低声的说:“她是个贤淑女子,不管多久,她都会等待;即使我死了,她也会守到底。”
闻言,采眉的心极酸楚,所有的恨意、嫉妒、不甘和委屈,都随溪水东逝,在那一瞬间,她才有和他同甘共苦的感觉,言语不能述,唯有泪千行,也算“以你心换我心,始知郎有情”吧?
她把头转开,看著明月下的山岗,忍著哽咽说:“男人三妻四妾是常事,她辛苦守著,你呢?或许你在外头花丛处处,有著不少红粉知己……”
“我这马不停蹄地奔波,每日脑子只想著如何为天下人伸冤除害,哪有结交红粉知己的闲情逸致呢?三姑娘误解我了。”他立刻说,语气中有掩不住的急切,像是对她的一种誓言与证心。
采眉放心了,这麽说来,她对洪欣是反应过度了。心结既解,忧色不再,她温柔的说:“夜已深,该回房了。”她提裙走几步,又回头,“我仍为你的妻子不平。”
因有太多要细细咀嚼的心事,采眉没注意到杏花林边站著一个人影,正恶狠狠瞪著她。
那人影僵直著,她就是整晚和怀川有说不完的话的洪欣。她回到睡房,才发觉北京王世贞和任之峻给狄岸的信函尚未交出,於是匆匆地又找了来,哪知却看到他和孟采眉在溪岸喁喁细语,简直如青天霹雳!这是什麽意思?孤男寡女的,不就是明明白白的“夜半无人私语时”吗?而且又如此躲闪鬼祟……
哼!她早知道寡妇是没几个能守得住的,尤其是那些带有几分姿色者,表面贞烈,内心却狂骚。她老哥洪炳就有一堆老相好的是寡妇,只是没想到狄岸也会被这种桃花上身。
不!狄岸不会,也不可以,那个孟采眉被男色迷得不顾名节,但狄岸一代豪杰的名誉必然要保,她绝不会任情况继续恶化下去的。
※※※山雷由天那边滚滚而来,既打闪电又有滂沱大雨,使小山寨顿时成为一座水中孤岛。
妞妞感到害怕,便由采眉和燕娘轮流,一人抱孩子,一人去堵漏进竹屋的水。
这几日,寨子的人少了许多,因为赣南有一小镇筑灌溉渠道,却因严世蕃买了一块风水宝地而受阻,严家的手下不但破坏农田,还打死几个村民。地方县令求助於南昌,南昌府衙怕官兵无法应付那些恶霸,便请寨子里的武林高手出马。
因事关重大,所以由怀川亲自带队。
采眉舍不得他离开,心里闷闷的,又偏偏看到洪欣强硬地跟他们同行,更觉不是滋味。虽然怀川强调自己无红粉知己,但采眉就是开朗不起来。
雨渐渐停歇,留守的沙平踏著泥泞进来,确定她们的平安後,又带夏万等人去修补倒掉的竹墙。
妞妞好不容易睡著,两个女人也不浪费时间地开始纺纱,想添点冬衣。这山寨不是一般住家,棚屋都是临时搭建的,虽然衣食可织可种,但其他的流水花用也不算一笔小数目。後来,采眉由燕娘口中才知道,怀川一直由徐阁老和王世贞资助,他可以在松江府的几个钱庄里无限制地取用银两。
“他公私分得极明,只取该取的。”燕娘特别强调。
看得出来,粗衣革履的,一身桑沧嘛!唉!她好想念他,他不在的时候,只觉度日如年,光阴似蜗牛爬步。
因为心神不宁,她的纺梭勾缠了几次,最後忍不住怪怨地道:“下雨天真讨厌,害我也手忙脚乱了起来。”
“你在担心狄岸他们,是不是?”燕娘停一下又说:“我还记得那天你手拿流空剑追出来,要他记得带上。”
那的确是有点儿忘形了,每到情急时,她老是会忘了自己寡妇的身分,忘了狄岸不是她的丈夫,关怀之情就会滥於言表。为了解释,她说:“我只记挂流空剑,我听说怀川生前最爱用它去主持正义。”
“没错,他也帮过我和沙平一个大忙。”燕娘笑说。
采眉虽然和燕娘变成好姊妹,但还不曾提及此事,见她有可能会回忆过往,采眉乾脆先说:“是不是六年前在汶城发生的事?”
“你怎麽知道?”燕娘真是吓了一大跳。
“那年我爹调派南京,路过汶城,就听说你和沙平私奔。”采眉略过汶河那不堪的一段,“後来怀川为你们受夏家鞭,严嵩的爪牙才不再追究,对不对?”
燕娘的脸泛霞红,嗅怪说:“呀!原来你都心里有数,为什麽不早说呢?你……你不会看轻我和沙平吧?”
我没讲的还多著呢!采眉笑笑,很诚恳地说:“绝对不会。你和沙平都是好人,现在又过得这麽恩爱幸福,大家只有羡慕的份,哪会去计较过去呢?”
“私奔总是不好,那段日子也算惨的了。”燕娘感叹的说。
采眉心有所感,也带著多年的疑问说:“恕我直言,我自幼许配给怀川,就想著女儿婚事全凭父母做主,若是私自授受或私逃,是极不名誉之事,甚至会被处死。你……你为什麽会如此做呢?”
“不名誉……你是说淫荡无耻,是不是?”燕娘急急地辩解,“不!我不是那种女人!我承认我犯了戒规,让家人蒙羞,但我只是想要和沙平在一起,若我不反抗,就会被送到京师,再也见不到沙平了,然後一生悔恨,连死都遗憾!”
“反抗……”这对采眉而言是个新字眼。她向来柔顺,依循著社会习俗走,唯一的违背就是随怀川到江西,但那也是因为害怕再也见不到怀川而做的决定。她一直认定那是“欺瞒”,会不会那也是自己对命运的反抗呢?
采眉停下纺纱又问:““反抗”的下场不是很惨吗?会被打死、淹死或吊死,你怎麽有那个勇气呢?”
“如果不能和沙平长相厮守,我宁可死,他是我幸福所依。”燕娘沉静地说:“那是一种两情相悦、爱恋难舍的感觉,或许你不懂。”
“是不是生死相许,有他就有你,无他则无你的那种共存忘情?”采眉倏地住口,而後改口道:“嗯!我是不该懂,因为未嫁就失去丈夫,只能心如古井水了。”
“采眉,你是个心地善良的人……”燕娘欲言又止,“老天不会亏待你的。”
“寡妇心不能动,不能再嫁,不是吗?”采眉苦涩的说。
“我可是和男人私逃过,你恐怕问错人了。”燕娘想缓和气氛地说。
采眉咬咬下唇,又问:“狄岸和怀川像不像呢?”
燕娘突然有些无措,好一会儿才回答,“呀,才不一样呢!你的怀川是英俊少年,朗朗如阳光,有他在之处就有活力。狄岸则彷佛阴沉的天候,云压得低低的,总充满忧思,沉重到只喜欢孤独一人,难捉摸多了。”
形容得真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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