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言》第24章


两个制服人员当中夹着的,正是关世清。
萼生喉头中一团模糊的物体顿时落下腹腔,她四肢无力,瘫痪在沙发上。
阿关脸色如常,体重约确减轻了一点,穿着被捕那日的衣裤,十分干净,似有人为他洗熨过,他的头发、胡子,也都整齐。
算一算,他一共被关了七天,感受上真似一年不止了。
萼生在一旁静观双方人员办理移交手续。
等到阿关走过来与父母拥抱的时候,关伯母崩溃下来,她身子渐渐软倒,像个孩子似哭得不能停止。
萼生觉得她已经受过,乘乱没人注意,静静站起来走到电梯大堂。
终于可以走了。
刘大畏就在她身后。
“你不跟关世清说几句?”他问。
“夫复何言。”
“讲得好。”
电梯上来了,他俩不告而别。
萼生把双手绕在背后,整个人靠在电梯壁上,看着刘大畏,到这个时候,她才有空想到自己的事情。呵明天就要走了,她还欠小刘数百元美金车资,这个身分特殊的人,她该如何向他道谢?
这时,刘大畏低声问:“你是不是一个守诺言的人?”
“我尽量不食言,甚么事?”
“那么,你可记得,你答允过我!待关氏释放之后,你会陪我跳舞?”
萼生愕然,她完全不记得这么一回事,但是她没声价应允:“是是是。快说,我们该到哪里去?”她吁出一口气,“我请你,粉红香槟,白路哥鱼子酱!一直跳到人家打烊。”
刘大畏笑了,伸出一只手臂,拥抱她一下。
萼生索性把头搁在他肩膀上。
他们象一对情侣离去。
萼生忘记一件事,她根本不会跳舞。
他们找到一间夜总会,在大厦顶楼,叫做极星,自窗口往下看,便是全市夜景。陈萼生终于有机会展示她吃喝玩乐的看家本领,叫了最好的酒,最好的小点,刚想结帐,刘大畏一手接过单子,取出他的信用卡来。
呵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
谁会想到他跳得脚好舞?把萼生带得满场飞,惹得舞池客人驻足旁观鼓掌,有一桌子十来个法国人把他们请到上席敬酒,“为何这般快活?”
“今天是我生日。”
呵,那更要干杯。
四步是萼生唯一可以应付的舞步。
有点醉熏熏的萼生对刘大畏:“到加拿大来,我保证你有前途。”
刘大畏不为所动,“居然统战我?很抱歉,我们可不想争取你。”
因她不是人才,留下闯祸胚干什么?
萼生笑吟吟问:“你私人也不想我留下?”
刘大畏看看她,“不,”他是真心“你不适合这里,你不会快乐。”不舍得管不舍得,他一向不是自私的人,想到这里,十分唏嘘,把她拥紧一点。
“写信给我,有机会到北美洲出差,找我喝茶。”
刘大畏不作声,双目无限惆怅。
“六个到十个小时飞机旅程,何必犹疑。”
“你哪里明白,”刘大畏轻轻责备,政策随时有变,不是买了飞机票就可以走路。
萼生点点头,“是,夏虫不可以语冰,井底之蛙,见识何浅,来,别说那么多,我俩且来欢乐今宵。”
她大胆把面颊靠近刘大畏,有什么距离?他关心她,她也关心他,大家都是黄皮肤,又谈得来,若不是观点上隔着两种社会制度,一定会有更好发展。
她微笑说:“刘大畏真是独一无二的刘大畏。”
他回敬:“陈萼生亦是独一无二的陈萼生。”
真的直跳到打烊,萼生倦得眼睛都打不开来,仍然死撑。
乐队是一组菲律宾人,鸣金收兵前笑着地对这对年轻人说:“同志们,明天再来。”
萼生踢掉鞋子,脚都跳肿了,赤脚舒服。
“走吧,”她大着舌头说:“请我吃烧饼油条。”
“还没到时候,你且回去睡一觉,我一早来叫你。”
“已经是一早,还叫什么鬼。”
“天亮,天一亮我们去吃早点。”
萼生微笑,她不想回去,奇怪,只有在十七八岁的时候,有过这种不想回家上床的感觉,因怕好景不再,因怕一转背欢乐就会弃她而去,所以恋恋风尘。
后来就长大了,深明随缘乃人生快乐精粹,已经不再执着,但今天,今天少女时那种不舍得情怀又回来了。
陈萼生用双手握住刘大畏的手臂,“天下无不散筵席,嗳?”
“你的国文运算不错。”
“现在已是说再见的时候了吗?”
他但笑不语。
“司机,来,载我去看这城市最后一眼。”
“你看看你的黑眼圈以及红眼睛。”
萼生沮丧地说:“我知道,我知道。”
她在车厢里头一歪就睡着了。
机缘巧合,刘大畏不止一次看到陈萼生的睡相,老老实实说,睡熟的萼生不似一朵海棠花,象一个顽童更多点,睡得贪婪沉醉不顾环境,大姑娘居然百无禁忌,也不怕给人抬了去卖。
车子驶到酒店,刘大畏摇醒萼生,摇得她头颅左右乱晃,她才睁开眼,“啊,烧饼油条。”她含糊梦呓。
刘大畏把她搂在怀中,忍不住笑,一直笑,笑出眼泪来,然后默默的落泪。
萼生却没看到,她蹒跚落车,“天亮叫我。”更没注意到东方已经露出淡淡曙光。
她半昏迷回到房间,用锁匙开启房门,进内倒在床上,一头撞进枕头里,她刚想继续寻其好梦,第六感觉告诉她,慢着,房内有人。
她伸手按亮床头灯,“谁?”
坐在沙发椅上的,是关世清。
“你?你搞什么鬼,你是怎么进来的,这里的酒店房间怎么像游乐场。”
关世清不发一语,冷冷看着萼生,脸色铁青。
咦,萼生好不纳罕,她没找他茬,他倒反而似讨债鬼般上门来,奇哉怪也。
只听得关世清讽刺道:“这么早回来。雅兴不低呀。”
“你在我房里干什么?”
“我自昨夜等到今晨,有话同你说。”
“阿关,从小到大,相处数十年.你应当明白,我并非诉衷情的好对象,不过你既然来了,大家也不妨把话说清楚。”
关世清自小对萼生有点忌惮,但是他觉得这次情况不同,他吃了那么多苦,应该比她理直气壮。
他卷起袖子给萼生看,“见过这种惨状没有?”
萼生吓一跳,瞌睡虫全部逃跑,以为阿开终于被拷打了,可是不,只见她手臂上密密麻都是红斑,看仔细了,发觉是蚊子咬的,原来那间颇为整洁的单人看守室内有蚊子肆虐。
萼生白他一眼,毫不动容。
“每天我都接受盘问,最后还得签署一份免于起诉表,这些,你好象都不关心。”
“关世清,大和新闻才应当关心你。”
阿关一震,刚才的神气活现一下子泄漏,他放下衣袖,不语。
“阿关,你竟替日本人做事?”
关世清忽然又抬起头来,“有什么稀奇?你还不是为美国人套取情报!”
“那怎么同,我是公开的,人人那知道我此行是来写一个报告,严教授是中间人,美新处是我东道主。”
“有分别吗,萼生你速速长大好不好,我们拿的都是外国人的酬劳,所提供的,无论大小,无论严重与否,都是有关本市的新闻与消息,为什么你是我非,为什么我要戴大帽子而你不必,因为你是岑仁芝的女儿而我不是。”
萼生怒极而咆吼:“因为我没有闯禁区而你有!”
关世清总算噤声。
有人敲房门。
萼生去开门,这次门外站着一个金发女,很无礼暴燥地用美国口音说.“别吼叫好不好,我在邻房睡觉,喂,你听不听得懂英语?”
萼生恶向胆产生,直喷过去,“是吗?搬到顶楼总统套房去吧。”蓬一声关上门。
萼生真的累不可言,降低声音,“关世清,我无法与你交通。”
“彼此彼此,”他站起来,“我真不明白,发生那么多事,你居然还可以找得到人陪你,找得到地方去喝得醉熏熏,直到天亮才回。”
萼生词穷,只得笑道,“那你得佩服我的本事。”
“没想到你是那么放荡的一个女孩。”
萼生拉开门,“关世清,滚出去,在我打扁你鼻子之前消失在我眼前。”
关世清走了。
这便是岑仁芝口中的小婿,陈萼生青梅竹马的小朋友,关氏夫妇的爱儿。
呵,管它呢,萼生再次倒在床上,与褥子结为一体。
去问问任何七日七夜未曾好好睡过一觉的人,他们都会说,疲劳是世间最可怕的事之一,它会使人失去意旨、自尊、廉耻、最后崩溃着哭出来。
萼生暂时把一切搁脑后,一味昏睡,直到电话铃狂响。
己响了有一段时间,萼生才不得不去取过听筒。
“萼生,我是妈妈,你在干什么,半小时后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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