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太匆匆》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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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暑假,他回家去只住了二十天,就匆匆北返了。实在太想她了,太想太想了。生平第一次,尝到相思滋味,原来如此苦涩、无奈,躲不掉,也抛不开。他录过一张不知那儿看到的小笺给她:“鸵鸵:我不想想你,但心思一动,我就想起了你。我不想梦见你,但眼睛一闭,我就梦见了你。我不想谈论你,
但嘴一张,我就又说起了你。——青”
和他的信比起来,她的来信却潇洒得太多太多了。那时,她正参加暑期在万里的夏令营,来信潇洒得近乎活泼,潇洒得俏皮,也潇洒得连一丁点儿“脂粉味”都没有:
“青:当你接到这封信时,该是一早起来时,那时你正穿
著一双拖鞋,(瞧,左右脚都穿错了!人家才刚起来嘛!)
一副睡眼朦胧的样子,走向前厅,打算好好看个够‘中
国时报’上的武侠小说。心中正在想著想著,没想到邮
差先生唰的一声,一招漂亮的‘飞云贯日’迎头劈了下
来,正待伸手接下这一招,已是不及。一时只见一白色
的银镖迎头砸了下来,三字经正待出口,摸摸那练过铁
头功的脑袋安然无恙,也就作罢。低头一看,不是什么,
原来正是万里镖局的掌门人袁长风派遣的绿衣使者,送
来的镖书……好了,姑娘的幻想曲就此打住,要不然,我也可以
写一本‘残月·蜻蜓·刀’之类的小说了。
此祝安好
鸵鸵七、廿六于万里海滨”
多么可爱的一封信!多么活泼的一封信!多么生动的一封信。但是,信中就少了那么一点点东西,一点点可以让他感觉出她的思念的东西。没有。就缺那样。他把信左看一次,右看一次,就少那么点东西。万里海滨!那儿有许多大专学生,正在做夏季活动。想必,他的鸵鸵是最活跃的,想必,他的鸵鸵是最受欢迎的!他注视著桌上已放大的那张合照,鸵鸵巧笑嫣然,明眸皓齿,神采飞扬而婉约动人。他有什么把握说鸵鸵不会改变?他有什么把握说鸵鸵不会被成群的追求者动摇?屏东的家是再也待不下去了。母亲苍老的脸,父亲关怀的注视,弟妹们的笑语呢喃……全抵不住台北的一个名字。鸵鸵,我好想你,纵使我本就在想你。鸵鸵,我好爱你,纵使我已如此的爱你。回到台北,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给鸵鸵。
不在家,出去了。看看手表,晚上八点钟。万里的夏令营也已结束。出去了?去哪儿?第二个电话打给方克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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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你回来了?”方克梅的语气好惊讶。“这样吧,我正要去徐业平家,你也来吧,见面再谈!”
有什么不对了?他的心忽然就沉进了海底。好深好深的海底,老半天都浮不起来。然后,没有耽误一分钟,他直奔徐业平家,他们家住在台北的中兴大学后面,是公教人员的眷属宿舍里。一走进徐家,就听到徐业伟在发疯般的敲著他的手鼓。这人似乎永远有用不完的活力。徐家父母都出去了,怪不得方克梅会来徐家,不止方克梅来了,小丁香也在。徐业平搂著方克梅,正在大唱著:“我的心上人,请你不要走,
听那鼓声好节奏……”
“咚咚咚!砰砰砰砰砰!”徐业伟的鼓声立刻伴奏。
韩青的心脏也在那儿“咚咚咚,砰砰砰”的乱敲著,敲得可没有徐业伟的鼓声好,敲得一点节奏感都没有。他进去拉住了徐业平,还没说话,徐业平就笑嘻嘻的递给他一瓶冰啤酒,说:“今朝有酒今朝醉,喝啊!”
“喝啊!”徐业伟也喊,敲著鼓。咚咚咚咚咚!
“袁嘉珮呢?”他握著瓶子,劈头就问。瞪视著徐业平。
“你没有把她交给我保管呀!”徐业平仍然笑著。“即使交给我保管,我也管不著!”
“徐业平!”他正色喊。
“小方,你跟他说去!”徐业平推著方克梅。“跟这个认死扣的傻瓜说去!”“到底怎么回事?”他大声问,徐业伟的鼓声把他的头都快敲昏了。“韩青,你别急。”方克梅走了过来,温柔的望著他。“只是老故事而已。”“什么老故事?”他的额上冒著汗,太热了。他觉得背脊上的衬衫都湿透了。“一个男孩子。”方克梅细声说:“他们在万里认得的,不过才认识十几天而已。袁嘉珮给他取了个外号,叫他娃娃。因为那男孩很爱笑,很爱闹,一张娃娃脸。袁嘉珮欣赏他的洒脱,说他乱幽默的。你知道袁嘉珮,只要谁有那么一丁点跟她类似的地方,她就会一下子迷糊起来,把对方欣赏得半死!她就是这样的!”他握著瓶啤酒,顿时双腿都软了,踉跄著冲出那间燠热无比的小屋,他跌坐在屋前的台阶上。一个人坐在那儿,动也不动。半晌,他觉得有只温柔的小手搭在他肩上,他回头看,是丁香。她送上来一支点燃了的烟,一直把烟塞进他嘴里,她低头看著他说:“徐业伟要我告诉你,你一定会赢!”
他瞪著丁香,一时间,不太懂得她的意思。匆匆,太匆匆12/30
“看过夺标没有?”丁香笑著,甜甜的,柔柔的,细腻而女性的、早熟的女孩。“徐业伟说,人家起跑已经比你慢了一步了,除非你放弃,要不然,跑下去呀!还没到终点线呢!”
他凝视丁香,再回头望向屋内,徐业伟咧著张大嘴对他笑,疯狂的拍著他的手鼓;砰砰,砰砰砰!
10
“鸵鸵,让我告诉你一个我小时候的故事。”韩青说,静静的坐在海边的一块岩石上。“看海”原是鸵鸵在情绪不稳定时的习惯,不知何时,这习惯也传染给韩青了。两个人如果太接近,不止习惯会变得相同,有时连相貌都会变得有几分相似的。鸵鸵坐在他身边,被动的把下巴放在膝上。她不说话,也不动,只是凝视著那遥远的、无边无际的海。夏天的海好蓝好蓝,天也好蓝好蓝,那一望无际的蓝,似乎伸到了无穷尽的宇宙的边缘。平时,她爱闹爱笑爱哭,在海边,她总是最“情绪化”的时候。而今天,她很安静,从他的匆匆北返,从他约她出来“看海”,她知道,什么事都瞒不住他,而她,也并不想隐瞒任何事。方克梅说过一句话,你可以交无数的男朋友,但是你只能嫁一个。她不想告诉韩青,她才只有二十岁,她还不想安定下来,她也不敢相信自己会安定下来。
“鸵鸵,”他继续说,眼光根本不看她,只是看著海,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的吐出来。“我很少跟你谈我的家庭,我的过去,只因为你不太想听,你总说,你要的是现在的我,不是过去的我。但是,鸵鸵,每一个现在的我都是由过去堆积起来的,不但我是,你也是的。”
她用手指绕著一绺头发,绕了又松开,松开又绕起来,她只是反复的做这动作。“让我讲我小时的故事给你听吧。我小时候家里好穷好穷,现在我们家虽然开了个小商店,那时候我们连商店都没有。我父亲去给人家采槟榔,你不知道采槟榔是多么苦,多么没前途的工作。我父亲并不是个天生采槟榔的人,他也有野心,也有抱负。但是,他的命运一直不好,做什么都不成功。他的人是很好的,对子女,对家庭,他也肯负责任,但,当他情绪不好的时候,他会拚命喝酒,然后在烂醉中狂歌当哭。“那年,我生病了,大概只有四、五岁吧,我病得非常重,几乎快死了。全家疯狂的筹了钱给我看医生,给我治病,我爸爸负债累累,只为了想救我这条小命。那么多年以前,医生开出来的药,居然要九块钱一粒,我一天要吃十几粒,你可以想像每天要花多少钱了。那些药像珍珠一样名贵的捧到我面前来,而我实在太小了,我吃药吃怕了,于是,有一天,我把药全吐出来,吐到阴沟里去了。
“你不知道,那时我父亲快要气疯了,他喝掉了两瓶米酒,把自己灌醉了,然后他把我从床上拎起来,摔在地下,用那穿了厚木屐的脚踢我,他不断的踢我,哭骂著说,如果把全家拖垮了大家死,不如踢死我算了。当时,他那么疯狂,我瘦瘦小小的母亲根本阻止不了他,全家吓得都哭了,而我,也几乎快被他踢死了。“就在这时候,住在我们家对面的一个老婆婆赶来了,她拚了命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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