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合花》第131章


她喘着气。费了极大的力气才从这堆血肉模糊的侵略史中,掘出开往上海的船票。从33年至38年,每年两张,却没有一张用过。它们随着沦陷的故乡,一并封存进木匣子里。这像极了潘朵拉的盒子,一旦揭开,世间最让人痛苦的厄运从此降临。晚上,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到自己站在高高的山顶俯望下方,看着皑皑白雪一点点消融,渐露出隐藏在内的一副副图画:
许多手脚套着镣铐的战士们踉跄倒地,刚扬起裹住白布已是鲜血淋淋的头颅,却被高举刺枪的日军捅穿了胸膛,血花四溅。再转眼,又有一片白雪融化,露出废墟下一群孤儿趴在早已死去的父母身旁,惊惶痛哭;漫天的炙烈火焰烧干了他们面上的泪,也烤焦了他们自己;蓦然,整片山谷的白雪全部褪尽,一幕幕国人在战火中遭受欺凌的惨景如数展现:哭嚎声,尖叫声,响彻红霞满天的上空。最终,纷纷扬扬的雪花兀自将这一切真相,重新掩埋进厚重的积雪之下;一股鲜红若火的血液从雪地暗涌出来,渐渐扩散,转瞬染透了整片山谷,眼看就要渗入她高踩在山头的脚下……
一阵惊恐,颜开晨猝然从睡梦中惊醒。她仓惶抱住双脚,翻看是否留有冤魂的血迹,回过神才恍悟那只是一场梦。然而梦中所见所闻是如此真实,几乎已随着空气沁入了她的骨髓。被冷风吹开的窗户不停发出吱呀地声响,外面看不透的幽暗让她止不住地颤抖,总会不由自主以为有一张张死人的脸孔会蹦到她眼前。她跳下床,衣冠不整的撞开了薛云烬的房门,一股脑钻进他被子里。她紧紧贴住他,屏气敛息的将整个脑袋都深埋进他的胸膛。可无论怎样靠近他,哪怕毫无羞耻的光想着与他平日交欢的快乐,始终不能将血腥的画面从她脑海中驱逐干净。反而纵容它们生了根。
当恐惧感逐渐平复,那些积压得太久的悲伤顿时破蛹而出。扬起满是泪水的脸庞,她求助的望向依旧沉静的薛云烬:“薛云烬,你告诉我,中国是不是要亡了?我们就快变成亡国奴了奇Qisuu書网,是吗?那么武汉……武汉……我以后是不是也不能回去了?”薛云烬凝望着天花板,不敢低下头,因眼内来回流转的热潮快要遏制不住。最后,他只能爱莫能助的摇了摇头:“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能不能回国他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去,他不知道。遥想总是感慨父亲英雄迟暮的悲怆,他此时此际的茫然,更是落魄。
“你早就知道国内是这种情况,为什么不早说!现在,现在这样我们怎么回去?要不,明天我们就回国!”颜开晨终于发觉当初的决定,实在错得离谱。无论她曾遭受过怎样不公平的待遇,可那毕竟是她的祖国,她的家。还有堂哥一直苦盼着她回来,这些根本是至死都摆脱不了的事实!她怎会舍弃了这些牵挂,这些生死都不能离的家园!她再也不愿自欺欺人,一定要回国,一定要回家!然而薛云烬极之深沉的一声叹息:“目前不行。与德国的谈判破裂后,波兰这个国家就已陷入战争的包围圈里。如今自顾不暇,对于处在吞并危机下的中国,哪里还有一家船务公司愿意冒险。这也就是我为何独缺今年船票的原因。”
“那你是说……”
“是的,回不去了。”他每个字都咬得过分清楚,不像是说出来,更像是用刀刻进了彼此的耳膜里,痛得钻心。
夜合花*|* 未完的舞会
人这一生,是否总要活在矛盾中?抑或是,无穷无尽的懊悔里?有些人,有些事,可会耿耿于怀却还是笑着相忆?又有多少人可以无憾的笑到最后,咽气时都不曾叹息?现实就是这样,在颜开晨决定一件事时,上天也同样对她作出了选择。
回不去区区三个字,笔划不过十五,她竟跨不过。现在她只能藉由着烈酒来填补内心一个个溃口,以此掩饰无望的未来。挥金如土的生活至少在某种程度上,让她得到一个喘息的机会;可以醉了便沉沉睡去,不知时日几何。薛云烬对她近段时间反常的行为一早有所觉察,无非是一再纵容。对她,他似乎拿不出更好的办法。这种扯不清又羁绊至深的关系,无形中渐变成压力;久而久之,成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不是没有隔阂,也并非真的麻木到忘乎所以。他们都很清楚时间可以跨越国界,跨越种族,跨越过去,唯独磨灭不了爱与恨的记忆。世界上恐怕找不出会像他们这样紧紧相拥的同时,背后却始终藏有一件刺穿对方喉咙的武器。或许世界上也没有哪一个人会像他们活得这般寂寞,却又不得不互相偎倚。
为了让颜开晨玩得尽兴,薛云烬很积极的陪她参加一场又一场的酒会,有时还会带她去赌一把。无论是在输了钱都能维持绅士风度的高级赌场,还是在狭窄充满了汗臭的底层小赌坊,他都奉陪到底。即便知道她会输。他也默默看着她将身前地筹码一挥而空。比起赚钱,花钱自然要痛快得多。
下周因要出席华人商会举办的小型宴会,为了搭配颜开晨新买的礼服。他陪她一同去可以为客人定制款式地珠宝店挑选所需的饰品。选来选去,没一个能入眼,最后他挑了一个贝壳形状的宝石胸针。颜开晨撇着嘴,毫不留情的抨击他的品位:“这个太老气了,看着又笨重。等到五十岁我才会考虑戴它。”“那正好!我本来就是买给老掉牙地你。”薛云烬戏谑的笑着,将胸针交给店员,同时抄了一张纸条递过去,“请务必做到我上面的要求,下周我来取货,多加些手工钱也没关系。”店员忙不迭答应,点算完订金后便躬送他们离开。
颜开晨曾探过他的口风。想知道所提的订制要求是什么,但他总神神秘秘的一笑了之。问得烦了,她也没有兴趣去知道。直到十天后她收到了这份礼物,除了发现宝石与别针之间的框架更厚一些。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本来她不是太喜欢胸针地款式,当晚就塞进了抽屉里。到了宴会开始的那天,还是薛云烬又寻出来给她别上。她着实不爱,扭捏起来:“别戴了。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我觉得好看不就成了,戴着吧。”他又隔远瞅了瞅觉得戴得有些歪,便重新再别一次。看她噘着嘴一脸不耐的模样,他却没了调侃地兴致,而是紧紧按住她的膊头端凝了许久:“如果没有我,你现在一定会过得很好。”“说这些干什么,老气横秋的。”颜开晨别过脸不去看他的眼。“好像我成了你闺女似地。再不走可就赶不上了。”她退开身,却分明能感觉到他双手从她肩上滑下时是那般不舍。疑惑的回过身。他的唇忽然迎了上来,霎时一阵刺痛让她疼得弹开。一摸嘴唇,她看见指头上沾着血。伤的原是这里,可为何她的心口像裂开般生疼?或许是因为他的笑太过得意,得意成了乐极生悲之后的苦痛。
“你是怎么了?”今天地他很反常,到了让她害怕地地步。“想到了一些无聊的事情,是我太杞人忧天了。”薛云烬牵过她地手,望着穿上高跟鞋只够到他脖子的颜开晨,失望地叹息:“唉,今天才发现你这么矮,怪不得我脖子经常酸疼。”“又不是腰疼,要不了你的命!”她抢白,知道他讽刺亲吻的时候太费劲。可这种时候的玩笑话并没有让人觉得轻松,反像是垂死前的回光返照。他恐怕也意会出她话里的含义,只笑并不还嘴,最后牵她一块上了车。
出席的宾客并不多,除了十来名国内的商户,剩余的几名便是相熟的外国朋友。极少数只有点头之交的生人,这次薛云烬也和对方谈得颇为投机。颜开晨对男人之间的应酬并不热衷,她信手从侍应的托盘中拿了一杯伏特加,含笑充当着太太们的忠实听众。偶然间,她从人群中瞥见一位很年轻的小姐,一脸落寞的坐在餐桌旁的沙发上;漂亮的杏眼一直盯住手里的银手袋,攥得格外紧。君 子 堂 首 发其间有不少法国男士上前搭讪,她均视若无睹,仿佛手袋才是她的一切。不一会儿,有位珠光宝气的妇人靠过来,一边不失礼节的朝每个前来的客人颌首微笑,一边冷着脸在女孩耳边牢骚着什么,但见女孩毫无反应,妇人恼得拂袖而去。后来颜开晨从那些太太们口中得知,这个看起来十分内向的女孩是从南京来的,那个太太是她继母。每次她继母都会领着女孩参加一个又一个的舞会,巴望着有个阔气的富豪能相中她。可惜女孩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吓退了不少有意向的男士。
或许是合眼缘吧,颜开晨下意识想结识这位女孩。她自顾自的坐到女孩旁边,正准备说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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