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宫中的将军》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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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个不平常的夜,天上没有一颗星星,阵阵海风带来孤儿的哭声和腐烂变质的花香。伊图尔维德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他可以从清晨起不眨一眼地端详冰凉的灰烬,就象他充满灵感地高歌达旦一样。将军一边用木棍拨旺火堆.一边打断了他的歌唱:“墨西哥那边有什么新闻?”
“我那边没有人,”伊图尔维德说,“我是个被流放的人。”
“这儿我们都是被流放的”将军说,“从战争开始起,我在委内瑞拉只待了六年,其余的时间我都耗在拦截不驯的马驹(33)、奔波在半个世界之间。您无法设想要是现在能在圣马特奥斯吃上顿炖牛肉我愿付出的代价。”
他的思绪应该离开他现实的生活回到童年时代的榨糖厂去了,默然片刻后,两眼盯着行将熄灭的篝火。当他重又开始说话时,思绪已回到现实里了。“扯蛋的是我们已不是西班牙人了,我们东跑西颠地到过的这些国家,不是三天两头地更换名字,就是那些政府都是短命的政府,以致我们自己都弄不清楚找们是什么鬼地方的人。”话毕,又回过来长时间地盯着篝火的灰烬,他换了一种语调问道:“世界上这么多国家,您干吗到这儿来?”
伊图尔维德王顾左右而言他。“在军事学校时,老师教我们纸上谈兵,”他说,“我们在石膏做的地形图上用铅铸胞小兵作战,星期天老师带我们去附近的草原上,那儿既有放牧的奶牛,也有做完弥撒的妇女,为了让我们习惯惊恐的气氛和火药气味,上校就打一发炮弹。教员里最有名的那一位是个有残疾的英国人,他教我们人死后怎样从马背上跌下来。”
将军打断了他的话。“您喜欢战争?”
“我喜欢的是您那种战争,将军。”伊图尔维德说,“从我被接收入伍到现在快两年了,但是我还不知道一场有血有肉的战争是什么样子。”
将军的目光仍未移到他脸上。“嗯,您走错道啦。”他说,“这里除了一些人反对另一些人外,再没有别的战争了,而这些战争有如在杀害自己的母亲。”何塞?帕拉西奥斯从暗影中提醒将军,天就要亮了,于是他用树棍拨散了灰烬,当他站起身时,抓住伊图尔维德的一只胳膊说“我如果是您,就趁丢脸的事还没有撵上,赶紧离开这儿。”
何塞?帕拉西奥斯没完没了地重复,让灾星笼罩着“波帕足”的这座房子。当他们刚搬到那儿还未安顿就绪时,海军中尉何塞?托马斯?马查多便从委内瑞拉带来了消息,说好几个兵营宣布不承认分离主义者的政府,另外,一个新成立的、支持将军的政党势力日盛。将军单独接见了中尉,并认真地听取他谈的情况,但没有表现出多大的热情。“带来的消息都挺好,但是晚了,”他说,“至于我,一个可怜的不能动弹的人怎么能对付整个世界呢?”他命令以周到的礼节款待这位来使,但没有答应给他任何答复。
“我不指望我的身体今后能报效祖国了。”他说。
但是,一送走马查多船长,将军就转身问卡雷尼奥:“您见到苏克雷了吗?〃“见到过,他是 5 月中旬匆匆忙忙离开圣菲的,他想在他命名的这一天准时与他妻子、女儿团聚。”
“他走的时间满充裕,”卡雷尼奥说,“莫斯克拉总统在去波帕扬的路上遇见了他。”
“怎么会这样呢?”将军颇感意外,“他从陆路走的?” “对,我的将军。”
“我的天啊!”他叹道。
这是一种预感,就在这天夜里,接到了苏克雷元帅惨遭杀害的消息。6 月 4 日,当他穿过险恶的贝鲁埃科地带时,遭到伏击,被人从背后用枪打死。这一不幸的消息是蒙蒂利亚带回来的,当时将军刚洗完晚浴,勉强听他讲完了惨案的经过。他向额头上猛击一掌,扯翻了仍摆着晚餐、杯盘的台布,他很少如此震怒,他真是气疯了。
“娘的!”他吼叫道。
当他恢复理智后,屋子里仍然回响着他怒吼的余音。他一下摔坐在椅子上,咆哮道:“这是奥万多干的。”他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是奥万多,这个西班牙人收买的刽子手。”他指的是何塞?马丽亚?奥万多(34)将军,时为新格拉纳达(35)南部边境地区帕斯托的军政长官。就是以这种方式,奥万多杀害了将军唯一可能的接班人,同时为自己确保取得四分五裂的共和国总统的宝座,然后再把它交给桑坦德。一个参与这次谋杀的知情者在回忆录里写道:傍晚时分,当他走出谋划这一罪行、位子圣菲大广场附近的一座房子时,他的心灵受到了震动,因为透过凉气透骨的薄雾,看到苏克雷元帅身披黑呢大氅,头戴普通礼帽、两手抽在口袋里,在教堂的门廊下漫步。
在得悉苏克雷被害的那天夜里,将军吐了血,就象那次在洪达一样,何塞?帕拉西奥斯没有把它泄露出去,当时,他看见将军趴在浴室的地上用海绵擦拭血迹。这两件事,将军没有要求他保密,但他都这样做了。他考虑的是,坏消息已经够多的了,这不是添加坏消息的时候。
一天夜里,就象今天的夜晚一样,那是在瓜亚基尔,将军意识到了他过早的衰老。当时他仍留着长发,一直拖到两肩,为了作战和做爱的方便,他用一根带子把它们束在脑后,因此他发现头发几乎全白了,脸色也憔悴而忧伤。“如果您现在看到我,您是不会认出来的。”他在信里给一位朋友这样写道,“我现在四十一岁,但活象是六十岁的老人。”那天夜里,他剪掉了长发,不久后,在波托西(36),为了缚住从他手指缝里迅逃的青春,他开始修理胡髭和鬓角。
苏克雷遇害后,他已不再用打扮的技巧来掩盖他的衰老了。“波帕足”的屋子沉浸在一片哀痛里。军官们不再玩牌了,他们彻夜不眠,或是围坐在躯赶蚊虫的、永不熄灭的筹火四周谈到深夜,或是躺在集体宿舍里高高低低的吊床上进行交谈。
将军宁愿把他的酸楚点一点地往外滴,他随意挑两、三个军官陪他守夜,给他们述说他隐藏在内心暗阴处最令人齿冷的事情。他让他们又一次听他的老生长谈:在解放秘鲁的最后阶段,由于负责哥伦比亚的总统桑坦德拒不给他派遣部队和筹措军饷,他的军队曾面临瓦解的危险。“他生性是个吝啬鬼、守财奴,”他叙述道,“但他的理由更是些歪道理,他的才智只允许他看到殖民地边界那么远的距离。”
他又给他们重述那件不知讲了多少遍的、令人昏昏欲睡的事:对美洲大陆统一的致命打击,是桑坦德将军自作主张冒险邀请美国参加巴拿马代表大会,那次会议正是关于宣布美洲团结的大会。“这好比邀请猫参加老鼠的聚会,”他说,“而那样做的原因就是因为美国威胁要控告他把美洲大陆变成一个反对神圣同盟的人民政权的联盟。真是不胜荣幸!”他对桑坦德为达到最终目的而表现出的令人难以理喻的冷酷,又一次重述了他的恐惧感。“他是个冷血动物。”
他说。对桑坦德接受英国贷款和纵容、庇护同党腐化这样的事,他深恶痛绝。每当他谈起桑坦德,无论是私下还是公开场合,他那要给似乎已处于极限状态的政治气氛再添进一滴毒液。但他不能克制自己。“事情就是这样开始完蛋的。”他说。在管理公共钱财上,将军极为严谨,所以只要一谈起这样的事,他就抑制不住自己的怒火。作为总统,他颁布法令规定,一切政府官员,凡犯有贪污行为或诈骗 10 比索以上钱财者,皆处以死刑。相反,在对待自己个人的财物上,他却是那样慷慨大度,为了独立战争,他从先人继承下来的财产,没有几年就用去了大部分。他自己的薪水被分给战争中失去丈夫的寡妇和残废军人。他把自己继承的制糖厂送给了他的侄子和外甥,他在加拉加斯的一座房子送给了他的姐姐妹妹,而他的大部分地产则分给了早在奴隶制废除之前就被解放了的、为数众多的奴隶。他曾拒绝利马议会在解放的喜庆气氛中馈赠给他的 100 万比索。政府为了让他有个象样的住所而拨给他的蒙塞拉特乡间别墅,在辞职前几天,他送给了一位经济拮据的朋友。那是在阿普雷河边,他把自己正用着的吊床送给了一位发烧的向导,让他躺在上面好发发汗,而他白己则裹着一件军用斗篷往地上一歪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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