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暮》第16章


结果杜越远没在走廊。我最后在住院大楼下的小广场上找到。那里正在举行一个关于器官捐赠的宣传活动,搞得很热闹,我也收到了一张宣传单,一个字一个字的看完单子上的内容,抬起头,发现杜越远正俯身在一张小桌子前填表格。
想来也是,人若是死了,一具躯体又有何用?毫无用处,不如捐献出去,让更多人得救。若是林诩没有这个病,若是一切可以重来……不过就像顾卓说的,世界上根本没有如果,也没有本来。一个小我两岁的男孩子轻而易举的看明白的事情,我怎么就不明白呢。难怪他要骂我笨,看来我的确是是真笨。 
杜越远填完了表格,站起来,回头看到了我。我亦对他牵出一个笑,跟旁边的一位医生说:“还有多余的申请表么。” 
杜越远和林诩在一起的时候,话都很少,大都都是不相干的事情,有时候杜越远读诗给她听,林诩也就默默听着;然后抬头看他一眼。没有人提起日后如何,也没有人提起以前,仿佛那都是不存在的,应该说,除了这一刻,世界上什么都不存在。他们大学三年都恍若陌路,在这种情形下才有了接近的理由,这样阴差阳错,难过得我心口疼。
我才知道,原来他们两人的感情比我想象的深厚得多,接近于某种心灵相契的境地。我跟杜越远在一起的时候,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受。我们说笑,谈话更多像朋友。
入夜之后,我离开医院,顾卓在医院大门等我,脸色不善,不知道我又怎么惹到了他。他不容分说,一把揽着我的腰,急匆匆的往外走,把我扔进附近一辆簇新的黑色车子里,自己坐到一旁的驾驶席,发动汽车。车子里开着空调,非常凉快,刚坐下,汗意就消失了,然后寒意从脚底浮了起来。
他开车技术很好,看这街灯从我面前一闪而过,我猛然觉得震惊,指着车子问他:“这个,这个,车子是怎么回事?还有,你有驾照?” 
“一年前我就有驾照了,”我感觉他压制下了火气,刻意面无表情的侧头看我一眼,仿佛我说的是废话:“这车是高考之后,我爸送的。” 
我目瞪口呆,心里感慨着有钱人的孩子就是不一样啊,就算他高考成绩很好吧,要奖励也不至于送二十几万的车子啊,真是太奢侈了。随后想到顾卓的同学朋友,果然不是我这样的人能理解的。我想了想,说:“你成绩不错,祝贺你啊。” 
最后他忽然把车子停在学校附近的路口,那里有家永和,灯火通明,离我租房子的地方也不远。下车之后我打算先进永和,不设防他双手精准的从后扣住我的肩头,把我带回他怀里,掰起我的脸,不顾一切的吻下来。我被他紧紧箍在怀里,同时听到他咬牙切齿的说:“文简,我从来没这么爱过一个人。我告诉你,不许你再挂我的电话,我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我呕得要死。街上人很多,人人朝我们张望。这不是存心让我丢脸又是什么。更怄气的是,我对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晚上的时候做噩梦,先梦见林诩,再梦见杜越远,我给他们两读《古诗十九首》,一个字一个字,发音很准,林诩听着听着就开始哭,嚎啕大哭,眼泪像珠子一样掉下来;然后梦见顾卓那张冷峻的脸,仿佛不再是他,他几乎不笑,这个时候却在微笑,说,文简,你就算跑到天边,我也会把你抓回来。 
结果冷汗淋漓的醒过来,发现胃里搅成了一团,疼得我在床上打滚,好几次以为自己要死过去。同住的那个女孩好几天都没有回来了,也不找不到人帮忙。我挣扎着爬下床,换上衣服,摸到手机,在电话号码本里翻了翻,最后给杜越远打了过去。他很快接了电话,只说了一句话:“等我过来。” 
虽然只有四个字,却让我无边安心。我拿着手机和钥匙挣扎着下了楼,坐在小区门口的台阶上等杜越远;夜深人静,万籁俱寂,片刻后我看到一辆出租车驶进,杜越远从车上跳了下来。他抱起我的霎那,我彻底的松了一口气。
到医院检查才知道是突发胃痉挛。艰难的吃下药,又打了好几瓶点滴,到清晨的时候好得多了,又困又累,不知不觉的在门诊部睡了过去。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医院人已经多了起来,手上的针头不知什么时候拔了下来,而我正在靠在杜越远的肩上,他锁着眉头,忧心忡忡,伸出手探一探我的额头:“没有冷汗了,胃还疼不疼。” 
我虚弱的摇了摇头,因为贴的太近,我感觉到他说话时胸腔的震动,稍微注意点,就能看到他下巴上窜起来的一点点胡渣。我愣了愣,试图让我们分开一点距离。“好多了,”我说,“昨天晚上谢谢你了,不是你,我真不知道怎么办。” 
杜越远扶着我站起来:“我们还用说这些客气话么。” 
我默了默,再点点头。他把我的手机递给我,说:“刚刚有人给你打了电话,我帮你接了,是个男生,他好像很关心你,问了很多问题。不过你没有把他的号码存在手机里,我也不知道是谁。” 
我盯着电话上的那串再熟悉不过的数字,张张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就在这一个瞬间我感觉到一道凌厉目光投到我身上,如千万把细碎的刀子朝我飞过来;缓缓抬头,终于找到目光的主人。顾卓双手插在衣兜里,站得笔直,眼深如井,就那么看着我。 
我原以为顾卓会发很大一通脾气,可是出乎我意料的是,他没有。他非常平静,他甚至还对杜越远微笑欠身,非常非常有礼貌,动作语气神态皆无可挑剔,好像古代的世族公子,举动风华。他把我从杜越远手里的接过去,揽着我的肩头,低头在我额头上轻轻一吻,眼睛还看着杜越远说:“谢谢你照顾她。” 
杜越远摇头:“没什么,朋友之间帮忙是应该的。你是?” 
顾卓维持着那种彬彬有礼的态度:“我是文简的男朋友,我叫顾卓。我们第一次见面,不认识我,也不奇怪。” 
杜越远对他点点头,把医生交代他的那些话仔细的转述一次,然后说说:“那你好好照顾她,我去中心医院看林诩。”后半句是对我说的。然而我心虚,手麻,僵硬,无措,惊骇,无法答话。
杜越远走之后,我几乎要瘫到,只好拉拉顾卓的衣角,低声说:“走吧。” 
还是早晨,我们去永和吃早饭。顾卓穿着白色的T恤和牛仔裤,端着油条和豆浆朝我所在的方向大步走过来。我无声的看着他,面容英俊的男孩子,个子很高,身材罕见的匀称,看上去腿比同样身高的男孩子更长一点,裹在牛仔裤里,大步流星走起来的时候,仿佛能看到腿的形状。
胃虽然不疼了,可也不想吃东西,暗暗皱起了眉头。那瞬间感觉到顾卓的目光有寒光掠过。他把豆浆杯推到我面前,说:“不吃饭不行。” 
喝了几口豆浆,我也平静下来。为什么我要心虚?为什么我要怕他?他不是一开始就知道我跟杜越远的事情么?都被他看到了,还能怎么样,我又不欠他的,反而是我一步步的被他逼到这种境地。早知道会认识他,那时就应该不去做他的家教。我的生活在此之前已经够糟了,他的出现仿佛给糟糕加上一个最高级,火上浇油这个词都不能形容。
中学大学十来年,也不是没有别人喜欢我。哪怕是我跟杜越远分手之后,学校里还是有男生追我,在我说清楚之后就纷纷放弃了,从来没有人像他那样,把我逼到绝境。
“你在后悔?”顾卓冷冰冰的声音传来,“后悔认识了我?” 
我阖上眼睛片刻,看着窗外说:“顾卓,你可不可以不要这样?” 
“你看着我的眼睛说。” 
我就真的正对他的脸,清晨的阳光已经很亮了,难得有人的脸庞在这样的照射下还显得无可挑剔。他看着我,眼睛里诡异的光泽说明了太多复杂的感情。心痛,愤怒,绝望,还有某种我无论如何看不明白的某种决心。他就用那样一双眼睛看着我,甚至都不眨一下。
那一瞬间我有些迷惑了,终于退却。望着他不知道说什么话,最后叹了口气。我放低声音,说:“顾卓,我有点累了,我想回去睡觉。” 
他说:“好。” 
回去之后脑袋一碰到枕头就开始睡了过去。顾卓在我房间里,我也不在乎,反正我在他面前总是处于下风,我就不信他还能把我怎么样。迷迷糊糊的觉得顾卓开了空凋,顺手拉上了厚重的窗帘,整间屋子立刻阴暗下来。
结果一觉睡到下午,大概睡的太久还处于神游状态,不愿意醒过来。稍微有点知觉后发现顾卓握着我的一只手,很轻很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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