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娘子》第7章


“对对对,我先到厨房去拿早饭……”
小茶匆匆忙忙地跑了出去,明月望着她的背影,忍不住自我安慰了起来。
“至少将军府中,还有一个人关心我,愿意接受我。”她突然想起了那张冷漠遥远的英俊脸庞,那双冰霜孤傲的眸子,心下微微一痛,“夫不成夫,家不成家……只怕对他而言,我永远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人吧?”
她是沉明月,他永远、永远不会保护她的。
为什么一领悟到这一点,她的心就变得好疼好疼?
她是个活生生的人,站在他面前,他却永远不会看见她,因为他的眼底,早已深深地镌刻了那一个女子啊。
※※※一到晚间,她刚刚吃过晚饭,女德居又有人来叫唤了。
小茶戒备地望着梅香,明月却是心底幽幽叹息,认命地站了起来。
“老夫人有请。”梅香淡淡地道。
明月点点头,“好的。”
“少夫人,您不——”小茶的声音被梅香瞪住了。
“小茶,她是侧夫人,不是正规的少夫人,妳昏了头吗?”
明月忍不住笑了起来,梅香着恼地挑衅道:“侧夫人,难道我说错了吗?”
“没有,妳没有说错。”她微笑,近乎怜悯地凝视着梅香,“我只是觉得妳有点可怜。”
梅香一窒,脸色瞬间涨红了。她是老夫人甚为器重的大丫鬟,美丽又能干,素来是身若尘泥,心比天高的,别说看在老夫人份上,这将军府上上下下的人都得敬她几分,就连她自己,也不以一般奴仆自许。
或许有一天,她也会被老夫人与将军相中,收为偏房侧室的。
到时候,她非但身分会和这个侧夫人平头齐高,以她的优势和府中的人脉,甚至还能高高凌驾于这个沉明月之上……
这样的她,竟然被一个将军弃若敝屣的小小玉匠之女所可怜?
“侧夫人,可怜的还不知道是谁呢!”梅香高傲地哼了一声。
明月不是不知道,老夫人召唤铁定没好事,但是梅香的倨傲和霸道着实令她看不过去,尤其仗势欺陵小茶,更教她不禁生起了一股忿忿。
“既然妳叫我一声侧夫人,就代表现在我还是妳的主子,”她闲闲地瞥着梅香,满意地看见她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是吧?”
梅香僵着脸不回答。
“是也不是?”明月加重了语气,声音里有着少见的威严和凌厉。
梅香吓了一跳,有点惊愕于明月突如其来的气势和威仪,“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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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香有些畏惧,却依旧硬着嘴皮子道:“否则怎么样呢?侧夫人。”
明月冷冷地笑了,笑得梅香脚底发寒。“将军再怎么说还是我的丈夫,迟早会与我圆房,而且他可是个不折不扣的男人,到时候床头甜言蜜语之后,妳再慢慢看我怎么对付妳!”
梅香吓得脸色煞白了。“妳、妳居然用这种下流的法子……”
“下流?”她自己也觉得挺下流的,尤其天知道这辈子她什么时候会与将军圆房,但是此时此刻,她却不允许梅香窥透这一点。
“妳……妳……”
“我们毕竟是夫妻呀,就算我只是他的一个妾,但是妻不如妾,妳总该听过吧?”她露齿一笑,神情“友善无比”地继续道:“尤其在我变成了他的宠妾之后,妳猜他会不会对我百依百顺到把一个“丫鬟”撵出将军府?”
老夫人是她的婆婆,她名义与实质上都无力抗衡也不该抗衡,但是如果连梅香这种狐假虎威的丫鬟都能够随便凌辱欺压她,那么她也就太不像她了。
她答应少卿,要容让婆婆,可没答应他也得容让这个梅香。
无论如何,她的威胁已经成功地恫喝住梅香,但见梅香额头微微渗出了汗来,纵使再心不甘情不愿,还是咬了咬唇低下头来。
“老老夫人已经等您很久了,侧夫人……请。”
明月点了点头,“好多了,小茶,妳先睡吧,就不用等我了。”
小茶崇拜地望着她,差点忘了要应话,“啊,是。”
于是乎,梅香在前,她在后,缓缓地步出了小跨院——就算刚刚再怎么大显威风,明月心底明白,待会儿该受的苦楚还是一点儿都不会减少。
唉……
第四章
这一天何其太长……
明月强忍着双手不动摇,却怎么也抑制不了那点点滴滴坠落的滚烫烛泪。
斑斑驳驳地烫红了她雪白的皓腕,烛泪们缓缓地由炽烫凝成了冷硬,却丝毫未减落下时造成的伤害。
有好几处已经烫起了水泡,还有不规则状的红肿,恐怕要等到将干掉的烛泪剥除了,才能细细审视得明白。
她以为用人当烛台只是传奇本子上大妇用来凌虐小妾的手段,没想到她的婆婆也精通此道。
而且她的婆婆是要她就这样打一整晚的烛光,充当夜间照明的光晕。
她的腿又酸又麻,身子开始不能自制地轻颤起来,梅香在一旁轻轻地为老夫人打着扇,好整以暇地坐在团凳上,充满得意与胜利地瞄着她。
明月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她并不难过,只是觉得可笑复可悲。
这将军府里是怎么回事?有的是没有爱,有的是固执地守着一份早已逝去的爱……
为什么没有人愿意睁开双眼,好好地珍惜身边的每一个人,每一寸流光呢?
好不容易老夫人朦朦胧胧睡去了,梅香放下了扇子,满面快意地起身。
“侧夫人,老夫人刚刚吩咐的话您可听见了吧?要打上一整晚的灯,否则就唯妳是问。婢子累了,要先去休息了,您慢慢打灯吧!”
梅香嚣张得意地走了,明月有股冲动想要将烛台往她身上砸,只是怕闹出人命来,最后终是作罢。
再说老夫人好不容易睡了,再吵醒她只是徒生风波。
凝视着沉沉睡去的老夫人脸庞,那依旧看得出昔日风华的眉目微攒着,好象连梦里也不得松懈……
明月竟有点可怜起她来了。
“您这又是何必呢?”她幽幽喟了一口气。“就为了要治我,把自己弄得夜里睡也睡不好,我真的这么惹您厌吗?”
她真不明白,人生在世短短数十年,有什么需要格外计较认真的呢?身分尊贵也好,卑微也罢,一旦陨落,所葬之处也不过黄土一坯……所有爱恨情仇,统统都会过去的。
只是……真的都会过去吗?
对她那个咫尺天涯的“夫婿”而言,那份爱是永远永远也不会过去的。
蓦地,激动的烛泪坠落,烫疼了她的肌肤,也瞬间烫醒了她。
明月清醒过来,茫然地眨了眨眼,那沉重的烛台上的蜡烛已经烧剩了短短的一截。
“还得再加点一根吗?”她酸麻不堪的手已经渐渐发起抖来,还要维持这样的姿势到几时呢?
老夫人已经睡得好沉好沉,看窗外暗暗的天光,时辰已经近三更天了吧?
明月浑身又酸又痛,膝上的伤口隐隐作疼着,双手上的烫伤更是烧炽得教她想忘也忘不掉。
她大着胆子,轻轻将蜡烛放在一旁的桌案上,拖着酸麻无力的双腿去取过了一根新蜡,换上了之后,她吹熄了短短的残蜡,小心掩起房门就要离去——“妳要去哪里?”老夫人却在这时醒来,冷叱一声。
她惊跳了跳,脸色苍白地转过身来,“婆婆……我想您已经睡下了……”
老夫人精明的眸光一丝儿睡意也无,冷冷地道:“所以妳就想溜了?我方才跟妳交代什么来着?要妳拿着烛台照明一整夜的,现在才几更夭,妳就想跑了?
妳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当家主母在?”
她咬了咬唇,敛眉低低道:“对不起,是我的错。”
要忍,要忍,为了他……
“居然将我的命令当作耳边风,我儿纳妳这个妾有什么用?只会活活气死我!”
老夫人气恼地喝道:“给我滚到一边面墙思过,跪着!没有我的话,妳敢偷偷起身试试看,明儿我一定拿家法狠狠治妳!”
“是。”明月走到一边的墙角缓缓跪了下去。
要忍呵……
※※※被穷治跪了一整晚,早上服侍完老夫人吃过早点后,她总算得以被大赦回小跨院。
仅一天一夜的折腾,她原本就小巧的脸蛋更加憔悴了,淡淡的阴影凝结在渴眠的眼畔,虚弱的脚步恍若腾空驾云般,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在走还是在飘。
走着走着,她甚至不知道自己闯进了盼容别苑。
杜少卿刚下朝回府,携着文卷就要到丞相府里去商讨公务。
见到她犹如游魂般的身子飘飘然挪移而来,他眉心一蹙,本能想逃开,却还是被她苍白的神色镇慑住了。
母亲又对她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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