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环》第6章


不,他没有与阿紫联络,他的记性太好,非常不便。
连环这一季的暑期工是代他父亲照顾大宅。
每天去巡一巡,园艺工人逢周末都会开工,剪草机器轧轧声的节奏具催眠性,开了洒水器,它轻轻转动,水珠落在斜阳里制造出半片虹彩。下午更加寂寞,无线电与电视机的喋喋皆于事无补。
连环的心静,坐在一边良久不烦,鸟类几乎以为他是一具石像。
少年送走工人,便掏出累累锁匙,开启大门进大宅察看,啊,二楼有一扇玻璃窗无故破裂,要即时找人更换。
十来间房间,有些较为名贵的家具都蒙着白布,连嫂说得对,的确略见诡秘,连环老觉得有人,不知谁已经悄悄回来,只是没通知管家。
主人家没有秘密,房间全部不上锁,任由参观。
阿紫睡房的衣柜里还放着小小簇新的黑色漆皮鞋。
小女孩像随时随地会出现,嘟哝说:“我不喜欢白色,我不喜欢海军装。”
在这间屋子里,时光并无飞逝,一点迹象都没有。
小小毛毛玩具熊眼珠掉了一半,耳朵撕脱,都由连嫂缝上去,一时找不到同色的线,所以棕色的小熊身上多了数条黑色的疤痕,同样静心地等主人回来。
暑假过去后开学,不到半个月,连环就发觉他还是说得太多,做人最安全是做哑巴。
竞选班长,连环大获全胜。对手一男一女两位同学,女的正是林湘芹,马上过来同连环握手道贺。那位男同学的反应却非常异样,他走到连环身边,大声说:“作为一个工人的儿子,连环你真算厉害。”
连环立刻看向湘芹。
他并不介意男同学拆穿他家底,他的的确确是工人之子,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他也从不企图遮瞒。只是,他与林湘芹之间的私人对话,怎么会迅速传到一个不相干的人的耳里去,这点才真正令他困扰。
湘芹立刻知道坏事。只见连环目光如箭一般射过来,她涨红面孔,想解释,又不是时候,急得差点哭出来。
该刹那林湘芹真想找一杯哑药喝下去。
连环早已进进人群。
很奇怪,他忽然想,阿紫才不会泄漏他俩之间的对话,阿紫可信可靠,连环吁出口气,面色缓和,心情又恢复舒坦。
不能要求人人同一水准。
吃一次亏学一次乖。以后,对可以信任的人,多说两句,不可靠的,少来往少说话。
从此连环躲开林湘芹。
好几次湘芹想接近他,连环总是客套几句脱身。
冷淡比斥责还要难受,湘芹很快就发觉了。
连她自己都不明为何一定要连环原谅她。
旁观者倒是比当事人更了解她此刻心情。一位与和芹走得比较近的同学淡淡说:“你自己没有发觉吗,你爱上了他。”
湘芹一听,大吃一惊,怔怔落下泪来。
有这种事,要命,“不不,”她急急否认,“没有可能,他那么怪僻孤独,不。”她一直只喜欢爽朗热情有幽默感的男孩子,而且最好有点家底,免得将来吃苦。
但是她的感情与眼泪同时失却控制,汩汩地流泻出来。
女同学怜悯地看着她。
湘芹擦干面孔,朝操场走去。
偏偏连环与队友在练射球。
湘芹在走廊看到他强壮身材,通体挥汗,不禁呆在那里。
篮球忽然失去方向,猛力地滴溜溜撞过来,不偏不倚,打中湘芹的面孔。
少女顿时眼前一黑,金星乱冒,痛入心脾,往后一退,跌坐在地。
男同学一见闯了祸,赶|奇…_…书^_^网|快奔过来,连环走在前头。
他看到湘芹被打得一嘴血。
血。
第3章
连环凝住,他曾见过黑色深不见底的洞,血不住淌出来。
同学们争相扶起湘芹,一边说:“连环吓愣了。”
又有人不忘调侃:“心痛也会使人发呆。”
连环立刻回过神来,掺扶湘芹,用干净手帕替她擦掉血迹,同她去找校医。
他在门外等她,十分钟后她出来,对连环说:“没关系。”
连环内疚,“对不起。”
“球是你扔过来的吗?”她情愿是他。
“不是我。”
“不是你又何必过意不去。”
湘芹嘴角肿起,说话有点含糊。
“我送你回家。”连环拍起她的书包。
就在这个时候,湘芹忽然不顾一切,轻轻向连环靠去,把面孔伏在他胸前,哭泣起来,一抒多日委屈。
连环真正意外了,这样柔软的身体,气息又芬芳,他的鼻子正触及她的秀发,忍不住轻轻闻闻,然后大方温和地顺势推开她。
连环处理得十分好,也及时得令他捏一把汗,前后不及三秒钟,校医便推门出来,意外地对他俩说:“还不回家?”
连环还是把湘芹送回去了。
湘芹不是笨女孩,她再也没有解释,他要原谅她,总归会原谅她。
这件意外过后,连环与林湘芹恢复到误会之前那个淡淡阶段。
男生也有衷情要诉,男更衣室内有人说:“她们总是那么好闻。”跟着的是一声叹息。
一人笑答:“为了你这句赞美,她们不知要下多少工夫洗头沐浴洒香水,我姐姐连衣柜里都挂着玫瑰花瓣的香包。”
“我喜欢她们有长而髦曲的头发,可以把面孔埋进去嗅她的发香。”
有人笑骂:“你是个猬琐的色情狂。”
“你懂什么。连环,你来讲句公道话。”
连环正在换球衣。
他知道有人有这样的头发,那是他小时候的朋友香紫珊。
连环的脸骤然红起来,像是被人拆穿了秘密。
他低下头假装没听见。
同学说:“连环静若处子。”
另一个说:“谁知道呢,也许晚上化为情种,四出探秘,很难讲。”他与人交头接耳,然后轰然大笑。
题材果然猬琐起来,连环赶快离开更衣室。
林湘芹在外头等他。
连环不待她开口,便说:“我有事先走一步。”
幸亏有这个说法,虽令少女失望尴尬,到家却来得及遇上区律师。
区律师已经成为他们的朋友,当下笑说:“连环,香先生问你好。”
连环真正关怀香氏一家,“他们好吗?”渴望知道他们音讯。
区律师笑着打开公事包,“我有近照。”
连环迫不及待地接过来看。
他莫名其妙地抬起头来,“这老人是谁?”
区律师听了很难过,一时无语。
老连闻言探头过来看个仔细,他轻轻责备儿子:“你怎么了连环,这明明是我们东家。”
连环大吃一惊,这是香权赐,何止老了十年。
他满头白发,一脸愁容,哪里像当年雄姿英发的香权赐,连环发呆。
老连同区律师说:“我这儿子是标准愣小子,别去理他。”
另一张照片是父女三人在门前草地上拍摄的。
香权赐看上去精神些,他身边站着如花似玉的香宝珊。不,连环不关心她,阿紫呢,他的目光在照片上搜索,只见一个小小瘦瘦的背影。
区律师在一旁解释:“二小姐最不喜拍照。”
连环仍然留恋地抓住照片不放。阿紫,是阿紫,她照旧穿着水手装,翻领外是一条长辫子。头发又长回来了,真好,连环一颗心似落了地。
区律师知道他恋旧,便笑说:“照片送给你吧。”
这是最好的礼物。
不喜欢海军装的阿紫仍然穿着海军装,连环微笑了。
连嫂过来一看,“哟,大小姐出落得似一朵芙蓉花。”
区律师说:“已经有男朋友了。”
连嫂说:“一定是个门当户对的好青年。”
“的确是,”区律师答,“徐可立是香先生的得意门生。”
老连与连嫂随听随忘,连环却把徐可立这个名字细细记诵,他有种感觉,这将会是个重要人物。
在区律师告辞的那一刻,连嫂终于忍不住轻轻问,“有没有香夫人的消息?”
区律师迟疑一刻,摇摇头。
连嫂十分感慨,“没有人再关心她,她一个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不知道怎么样。”
区律师安慰连嫂:“不用担心,香先生曾付她一笔款子。”
“两位小姐可思念母亲?”
区律师无奈地回答:“没听她们提过。”
他告辞了。
老连悄悄抱怨妻子:“怎么问上两车不识相的废话。”
连嫂不以为然,“人人都那么乖巧伶俐,我一个人笨些何妨。”
老连没奈何,笑道:“连环就是像你。”
连环没听到。
他回到房间,取出一只空相架,把那帧生活照镶进去,搁在书桌上。
林湘芹来探访连环,见到照片的香宝珊,惊为天人。
这一次她是与连环约好的,名正言顺上门来。只见门虚掩着,完全是外国小镇作风,她便招待自己,在连环房间等他。
许是少女特有的第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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