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色佳》第15章


绮罗反而胖了,面孔有点虚肿,双目畏光,通常坐在阴凉之处。
一日,船经过爱琴海,众皆为那蔚蓝惊艳,绮罗忽然轻轻对蔷色道:“我梦见死亡。”
蔷色一惊,可是不动声色,“是否似传说中身披长袍手执镰刀的骷髅?”
“不,是一个好看的小女孩,与我讨价还价。”
蔷色纳罕,“有这种事?”
“是,我同她说,我有一事不放心。”
“何事?”
“我担心你的归宿。”
“我会得照顾自己。”
“你父亲将你托付给我,蔷色。”
“没有人做得比你更好。”
“我同死亡说:要我跟你走亦可,但是你要让我暝目。”
蔷色企图顾左右而言他,“一般是一片海水,为何爱琴海特别蔚蓝?真无道理。”
绮罗不为所动,自顾自说下去:“她道:“你不必担心,我同你说两句话: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蔷色鼻子都酸了,无暇细听,她自问自答:“传说这蓝是因为伊卡勒斯掉到爱琴海里溺毙的缘故,他穿上蜡与羽毛制成的翅膀,飞上天空,可是太过接近太阳神阿波罗,翅膀融掉了,这个故事告诉我们——”
这时利佳上走过来,“两位女士,甲板这个角落风大,请移玉步。”
她们跟他进舱。
“两位谈些什么?”
绮罗说:“死亡。”
蔷色答:“爱琴海。”
利君接上去:“这真是个优美的译名。”
蔷色用手托着腮,“不知是谁的杰作。”
“其实甚至太平洋、大西洋、北冰洋,又何尝不好听。”
绮罗说:“似乎无人愿意拾起我的话题。”
利佳上看着妻子,“你能够怪我们吗?”
绮罗索性说:“地中海一名才最美。”
蔷色笑:“波罗的海最奇怪,可惜没有香蕉的海或是橘子的海。”
可是说到这里,蔷色不由得紧紧搂住继母。
这时幸亏那班年轻人来找蔷色。
“咦,蔷色,你怎么哭了?”
蔷色霍一声站起来大声喝骂:“谁哭了?你才哭!”
他们见她心情不好,一哄而散。
其中一名留了下来。
他叫钟藉良,一看便知是个混血儿,高大英俊,年轻稚气面孔充满对蔷色的仰慕。
当下蔷色对他说:“你也是,去去去。”
他笑着说:“我去看看网球场有无空。”
他走了,利佳上说:“蔷色,这男孩不错。”
蔷色是由衷纳罕,“同别人没有什么不同呀。”
利佳上倒抽一口冷气,由此可知,她身边不知几许裙下之臣。
绮罗喃喃说:“奇怪,不知什么样女子嫁外国人。”
蔷色完全同意:“与他们越熟,越觉得是完全另外一种人,喝杯茶跳只舞不要紧,可是天长地久那样生活,还要养孩子,如何适应?”
“而且,有无必要作出那样大的牺牲?”
利佳上见她们公然谈外国男人,也就放下心来,总比讨论死亡的好。
蔷色说:“不过,他们的身段真正好。”
利佳上竖起耳朵。
绮罗微笑,“是,那是不同的。”
蔷色赞道:“那真胳臂是胳臂,腰是腰,高大壮健,无论多粗线条的女子站在他们身边,都变成依人小鸟。”
利佳上骇笑,没想到男性的身段也会被她们评头品足。
蔷色接着说:“也许就是为看那一身男子气概吧。”
利佳上轻轻咳嗽一声。
她们母女俩看着他笑了。
利佳上双目不敢与蔷色接触,转到别处去,接着说:“我去打几个电话。”
绮罗看着丈夫背影,“这些日子真冷落了他。”
“那是他长胖的原因吗?”
“是,快接近一百公斤了。”
可怜的男人。
绮罗说:“或许,他不忍看我一人日渐憔悴,立心陪我。”
“他爱你。”
绮罗语气温柔,“是,在这方面,我真幸运,我确实享受过男欢女爱。”
“那一定极之难得。”
“都说是可遇不可求之事。”
“我真代你庆幸。”
“蔷色,你与利佳上其实毫无血缘关系。”
蔷色一怔,“那我自然知道。”
绮罗微笑,“你们若是相爱的话,我真可完全放心。”
蔷色心中惊疑不已,面子上却十分平静,“你想得太多了。”
绮罗抬起头来,“你认为我妙想天开可是?”
“你不过是想你所爱的两个人永远在一起。”
“不,我只是劝你莫错失良机,要是喜欢一个人,就莫理世俗目光。”
蔷色看往别处。
继母的法眼洞悉一切。
没有事瞒得过她。
“你是聪明人,话说到此为止。”
蔷色有点抬不起头来的感觉。
“我已立定遗嘱。”
“这个话题至讨厌不过。”
绮罗微笑,“许多子女巴不得父母明确提到此事。”
“因为我并非你亲生女儿,故我不爱听。”
“我们关系岂非更加难能可贵,蔷色,将来,你不虞生活。”
蔷色把脸伏在绮罗背上。
她流下热泪。
“你可以继续升学,做你喜欢做的事。”
“我欠你实在太多。”
“这些年来,你带给我的欢笑及友谊,何止此数。”
蔷色无言。
“去跳舞吧,他们在等着你呢,请把利佳上叫进来,我有话同他说。”
蔷色不得不退出去找利君。
她在泳池畔看到他,虽然块头那么大,可是泳术毫不逊色,事实上他在水中灵敏一如北极熊。
他跃出泳池。
“绮罗找你。”
他用毛巾擦干身子,颔首道:“可是有吩咐?”
蔷色却不及边际地说:“无论是棕熊白熊,吃起鱼来,单吃鱼头,不吃鱼肉。”
“为什么?”
“鱼头至营养。”
“熊有那么聪明?”
“是,扑杀海豹亦如此,肉只留给狐狸等享用。”
“自然界生存律例十分残酷。”
“是,我从来不明人类为何一生中要历劫多次生离死别。”
他把手按在蔷色肩上一会儿,然后进舱房去见绮罗。
一进门便轻轻说:“船傍晚停蒙地卡罗,你我去玩几手廿一点如何?”
绮罗坐在沙发上微笑。
“为何如太后般把我等一个个召进来传话?”
“因为我自知不久于人世。”
“胡说八道。”
“我有话要说。”
他蹲下来,“我在听。”
“看得出你喜欢蔷色。”
“她是个可爱的孩子。”
“我所认识,最不似孩子的孩子,便是蔷色。”
“我不觉得,像所有少年人一般,她的眼泪尚未流到脸颊,已经干掉。”
“也许转流到心底去变成暗流。”
“是吗,我没发觉。”
“她并非我亲女。”
“这我一早知道。”
绮罗微微笑。
利君轻轻问:“你想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想你知道,对于你们,我永远祝福。”
利君深深吻她的手。
“也许,”绮罗温柔的说:“我的出现,就是为着要把你俩拉在一起。”
“不,你的出现,是要给我一段至美好的感情。”
绮罗紧紧拥抱他。
那一边,蔷色走进酒吧,坐到酒保跟前。
酒保看她一眼,“未满十八岁人士不得饮用含酒精饮品。”
蔷色给他看护照上出生年月日。
酒保笑了,“失敬失敬,这位小姐,想喝什么?”
蔷色毫不犹疑,“容易入口容易醉,醉死了犹自心甘情愿的是何种酒?”
酒保实时答:“香槟。”
“给我开一瓶。”
“小姐,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吧。”
“咄,我心如明镜。”
酒保连冰桶带瓶子递给蔷色,“别掉到海里去。”
蔷色坐在酒吧一角自斟自饮。
半晌,一个人找进来,看到她,连忙问:“你没喝醉吧。”
蔷色停睛一看,“没有。”
“那么,告诉我,我是谁。”
“钟藉良。”
“好好好,来,放下酒杯,告诉我,你为何泪流满面。”
“我预备喝完了去找你。”
“为什么?”
“酒可壮胆。”
这个年轻人一征。
蔷色说:“带我去你房间。”
“我哥哥在舱中。”
“那么,到我房间来。”
一个美少女作出这样的要求,婉拒简直是无礼,钟藉良硬着头皮扶起她。
“回房去洗把冷水面就好。”
他与她走向房间。
说也奇怪,蔷色的脚步相当稳,脸上带甜美笑意,一丝不觉异样。
进了房,她紧紧拥抱小钟,把嘴唇送上去。
钟藉良明知这是飞来艳福,感觉一如亲吻柔顿花瓣,可是来得太过突然,手足无措。
蔷色放开手,责怪地问:“你没有经验?”
他呆瓜似答:“我没有,你呢?”
蔷色颓然,“我也没有。”
二人啼笑皆非坐下。
然后蔷色歇斯底里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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