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桥》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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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整整一个月了。
弄堂房子中只有一具德律风。与其他也住宿舍的戏班子共用。
喊他的是个评弹班子里弹三弦的,住下来大半年,也是乐世界的台柱。正拿着个赛潞跨肥皂盒,有点暴牙,好像合不拢嘴来,也许是在窃笑,侧看似头耗子:
“唐老板,是小姐。”
很有点看热闹的表情,多半因为怀玉的作孽唱扬出去了。
怀玉背住他,道:
一喂,谁?”
那人不好意思勾留,依依不舍地回头,只得走了。怀玉但觉十分气恼。
“谁?”
“唐。是我。”
“是你?——”一听这隔了好久,却一点也不陌生的声音,怎能认不出?而且,到底他只认得一位小姐,喊他“唐”,像外国人的名字:TOM。
“段小姐,你放过我吧!我为了你,多冤,跌份儿,如今悬在半空,生不如死。”
一说到“生不如死”,怀玉迄自一震,莫非这才是自己的本命?真的意想不到,脱口说了,但觉冥冥中原来如此。
“——我才是要死。整天院神思,浑淘淘。还失眠,要吃药才睡那几个钟头。”对方说。
“我们又没什么。白担了虚名。”
“你说啥?”
“你——放过我吧。”怀玉很不忍地,终于这样’说了。
对方沉默了一会。
怀玉不知就里,只道:
“喂,喂……”
“我也不好过。这几天不拍戏了,明天带你到一个地方去?”
怀玉不答。
段娉婷忽地很烦躁,意态凄然,她不过先爱上他!竟受这般的委屈。她一直都是自私的,也是自骄的,一直都在这纷经的世界中存在得超然,怎么一不小心,便牵愁惹恨,受尽了他的气?
“你说,你有啥好处?你甚至不是英雄,要是,也落难了。”
说着便奋力地扔了听筒。
怀玉只听得一阵“胡——胡——”的声音。
像闷闷的呜咽。
带你到一个地方去?
什么地方?
他的心忍不住,忍不住,忍不住。怎禁得起这般的折磨?每个人的心不外血肉所造。不见得自己的乃铁石铸成。
他怎不也没想:她有没有为此担了风火?
往地,德律风又铃铃地乱响了,怀玉吃了一惊,忙抓起听筒。
对方停了半晌,不肯作声。
然后只问道:
“来不来?”
又停了半晌,方才挂上。
他怎禁得起这般的折磨?
在三马路转角的地方,有座哥德式的建筑物,红砖花窗,钟楼高耸,是道光二十九年兴工的,落成至今,也有八十多年了。这便是圣三一堂。花花世界的一隅清静地。
“我们唤它‘红教堂’呢。”段娉婷顿了怀玉来,坐在最角落的位子上。她先闭目低首,虔诚地祷告。不知她要说什么。只是怀玉细细打量,她的妆扮又比前谈了。口红淡了,衣饰淡了,存心洗净铅华的.样子。
“唐,你知道吗?”她笑:“耶稣是世界上最爱我的男人!”
“耶妩?”怀玉抬头一看那像:“这洋人的神像可真怪里怪气。”
“他们不喊他‘神’,是‘上帝’。”段娘停解释。
“耶稣是上帝?”
“不,”段娉婷轻轻笑一笑:“耶稣是上帝的儿子。”
“真糊涂了。”
怀玉一想,再问她:
“那爱你的男人,是父亲还是儿子?”
“——”她忖度一个好答案:“是年青的那个呀。”
“你爱他么?”怀玉有点不安:“我是说那耶稣。世界上是没有的。你信他才有。我倒不信,所以我心里的烦闷也不定肯告诉一个洋人。”
这属规矩会的红教堂,传来一阵轻柔而又温馨的钟声,因为它,每个人都好像天真了。
“唐,你听过一个西洋的童话吗?”
“没。我不懂英文。”
“哎,有人给翻译过来的。”段娉婷白他一眼:“叫《青蛙王子》。”
她用了二十七句话,把青蛙王子的故事交待一遍。
末了,她的结论就是:
“不过,这也很难说,要吻很多的青蛙,才有一个变王子。”
怀玉还没来得及接茬,只见眼前的女人,抿着她自嘲而又天真的嘴角,道:“都不知要花上多少冤枉的吻。”
她在这一刻,竟似一个小女孩,答应了大人诸多的条件:要听话、要乖、要做好功课、要早点上床、要叫叔叔伯伯、要笑—…都干了,糖果还没到手。
怀玉瞅着她,忍不住,很同情地笑了。他问:“青蛙是如何变成王子的?是轰的一下就变了?还是褪了一层皮?”
“是——把衣服脱了,就变了。”段娉婷吃吃地笑。怀玉的心扑扑乱跳,眼神只得带过去那花窗。他那无知的感情受到了惊吓,起了烦恼,全身都陶然醉倒,堕入一种迷乱中。只设法抵制,道:“真不巧,外头好像要下雨了。”
一出来,才不过下午,四下一片黑暗,天地都溶合在一起了,有如他暗淡的前景。密密的云层包围着世人世事,大家都挣扎木来,沉闷而又迟钝,壮气蒿菜,头脑昏沉欲睡,呼吸不能畅通。
雨在暮春初夏,下得如毫毛,人人都觉得麻烦,不肯撑把伞,反正都是一阵温湿,欲语还休。——而太阳又总是故意地躲起来,任由他们怨。
“我们到什么地方去好?”段娉婷忽尔无助起来。前无去路。
她直视着他。他比她小一点,比她高很多。
即使他落难了,她还是受不了诱惑。她完了!心想,前功尽废。却道:
“金先生那儿,我是不应酬了。”
怀玉即时牵着她的手,咦,宏丹还在,一身的淡素,那指甲上还有鲜艳的宏丹,百密一疏似的。她觉察了,竟有点露出破绽的慌惶,她仰首追问:
“不信?”
他很倔强:“我现在是在穷途,对自己也不信,别说是谁。这个筋斗你又栽不起。”
只是,他的空虚一下子就给镇满了。
也许只是压下来的看不见的密云。然后在层层叠叠之中,伸出一只涂上装丹的手,在那儿一撩一拨,科下阵细雨。然后细雨把他的忧郁稍微洗刷一遍。还是没有太阳。
绵绵的。缠绵的。
他也有难宣诸口的沾沾自喜:
“我只坐得起电车。坐电车吧?”
只执意不坐她的汽车了。
她纵容地道:
“穿成这个样子,去挤电车?我又没把太阳眼镜带出来。怎么坐?人家都认得的。”
他只紧执她的手挤电车去,完全是一员胜利在望的猛将。
坐的是无轨电车,往北行,经吕班路到霞飞路。乘车的人很挤,竟又没把女明星给认出来。她笑:
“小时候姆妈吩咐我们勿要坐电车,怕坐了会触电。”
进了段娉婷的屋子里,她便打了个寒嫩:
“不是触电,是招了凉。”
也不理怀玉,只在房里自语:“我的浴袍呢?没一点点影子花。”
未见,她又道:
“唐。我放沿去。来个热水澡。你自己倒一杯酒驱富。”
当她出来的时候,见林玉半杯玻璃色的液体,犹在晃酸中。她脂粉不施地出来,更像一个婴儿。
其是想不到,一离开了繁嚣,她胆敢变回普通人,还是未成长似的。脸很白,越看越小了。
他送她酒,她不接,只把他的手一拉,酒马上设了一身,成为一道一道妖烧的小溪——完全因为那软闪的销袍料子,半分水滴也不肯吸收了,只涓涓到底,她身子又一软,乘势把酒和人都往他身上操擦。问:
“我吻你一下。你会变王子吗?”
怀玉挣扎,道:“对不起。”
段娉婷用她一阵轻烟似的眼神笼罩他。有点橡陇,不经意地一扫,怀玉就失魂落魄,不敢回过身来。她目送他逃走了。
逃到那浴室中,是浅粉红色的磁砖,他开了水龙头,要把酒和人都洗去。忍不住也揉擦一下,像她还在。
无意地瞥到浴缸的边儿,竟有她裕后的痕迹:有一两根轻范的短细的身上的毛发,偷偷地附在米白的颜色中。映过眼帘,触目惊心,他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悸动,心飞出去,眼睛溜过来,身体却针住了。
也没足够的时间逃出生天,她自他结实的身躯后面,环抱着他——一只手便放在不该放的地方。嘴角挂上诡秘的笑容,看他如何下台?她感觉他的悸动。
她这样地苦苦相逼,他又怎么按捺得住?
浑身醉迷迷的,而且充满愤怒。如今他变成一头愤怒的青蛙了。
段娉婷自然感到怀玉的剽悍和急促。
他失给她,倒像一个新郎相:
末了怀玉只是脸热。
但是唐怀玉已经完事了。
段娉婷不准他退出去。在他耳畔喃喃:“就这样……
就这样……”
段娉婷用她的四肢,紧紧把他纠缠着,好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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