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桥》第55章


们三个不管将来怎么样,大家都不要变!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说着把手伸出来,让三人互握着。彼此促狭地故意用尽力气,把对方的都握痛了。
要是把中间的一段岁月都抽掉了,今儿个晚上,把日子紧凑地过。卡一下,把中间剪去,电影都是这样,那剪掉的胶卷,信手一扔,情节又可以一气呵成。要是像电影……
或者她不过打了个吨,睁开惺松的眼,呀,是个不可理喻的梦——不是噩梦,不必填命。一觉醒来,在北平、天桥、雍和宫、广和楼、东安市场、陶然亭。
然而她已经卖掉她的光阴。其实一觉醒来,被抽掉的却是北平的日子,她花般的日子。
冻月在夜空中走尽了。
空气异常的凉薄,一室都是灰青,仿佛还有尸臭,那是嗅觉上的失常。
丹丹挣扎着下地,把整瓶的“调料”,顾在自来火上刚热好的面上。她一着一著的,啼里呼喀,鳝糊不糊了,只是老了,老去的鱼有种很乏味的粗笨,她把面吃光把汤喝光。…后来,史仲明来了,她已经倒在他怀中不动。
史仲明狂唤她:“丹丹!丹丹!丹丹!丹丹!丹丹!丹丹!”
民国廿四年·秋·北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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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现在考考你。什么是‘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志高手长脚长地蹲在小木板凳子上,一边用一个豆包市剪裁缝制而成的,漏斗形大网去捞动小金鱼儿,一边笑嘻嘻地在想。
“你别躲懒,快回答老师的问题,别动!我这是‘烫尾’的!病了,别打扰它。”
小姑娘一手抢回那个扯子,便再逼问:
“快说!背都不会背,难道解也不会解?”
“我这个我明白。美人跟英雄都是一个样儿的,就是不可以让他们有花白花白的头发,这时是给双妹喀染发油卖广告的——用了双妹喝,不许见白头。”
“你怎么乱来?”小姑娘信手一锨手中那纸本,正想再问。
志高岔开了:“哪儿来的破书?”
“前年在琉璃厂书摊上买的,正月里厂甸庙会,也照样出摊,我爹见地摊子好寒怆,只有这本书还登样——”
“前年?前年我还不认得你们哪。”
“再问你:‘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呢?”
“那是说,看到花开得好,非摘它几朵,来晚了,让人家给摘了去,只得折枝去作帚子用。”
“哎,你看你,一点学问都没有,狗改不了吃屎。爹还说要我管你念唐诗。”
“我是狗,那有什么?好,我是狗,你是水泡眼。”
“水泡眼才值钱!你看我这几个水泡眼,我还舍不得卖出去。名贵着呢。”
志高看着那副小小的担子,木盆中盛了半盆清水,用十字木片隔成四格,一格是大金鱼,一格是小金鱼,一格是黝黝泼泼的深以,一格是翠绿的水藻,边上挂了个她刚夺去的扯子。真的,崇文门外西南的“金鱼池”,就数这龙家小姑娘的最宝。
她是个圆滚滚的小个子,很爽气。有双圆滚滚的眼睛,微微地凸出,就像金鱼中的水泡眼。
小姑娘专卖的是龙睛和水泡。她本性龙,唤龙小翘。也许爹娘没想着到底会成了卖金鱼的,要不也会改个名儿“小睛”,龙小睛,比较好听。她不喜欢“小翘”,翘是“翘辫子”的翘,十分的不吉利。
龙睛是金鱼中的代表鱼,细球类,双球结实膨大对称挺立,是为上品。当不了龙睛,只好当水泡。
水泡也不错了,它顶上有两个柔软而半透明的漂动的泡泡,个儿圆,身长尾大。游动时尾巴摆动,像朵大开的花;静止时尾巴下垂,便如悬挂着的经罗。有一种唤“朱砂水泡”,是通身银白,唯独两个大水泡是橙红色的。因此,她也爱穿黄花幽幽的衣裤。
远看近看,不外是尾小金鱼。
志高促狭地调侃她:“喂,水泡眼,把你扔进河里,怎么个游法?”
她闪闪那圆眼睛。不答。
“像这‘烫尾’则巴?一烂了就不好了,没折。”
“会好的,你别瞧不上,等它脱色了,又养在老水里,过一阵,更好看。”
“喷喷喷,可惜你不是它。”’
话还未了,水泡眼劈劈啪啪地洒了志高一脸水。志高逃之夭夭。
小翘见他走了,无事可做,继续哈喝:“吱—一大金鱼儿——小金鱼儿来——哎——”
招来一些贪玩的小孩围着看。
正埋首捞着尾橘红的翻鳃,便听得一把亮堂的嗓子在为她助威了:“哎——来看了——大金鱼儿——小金鱼儿——水泡眼——卖不出去的水泡眼
小翘一扔扯子就追打去。志高在警告:“小摊子坍了,鱼给偷了——”吓得她又撒手往回走。
志高与一个人撞个满怀。
“志高,什么时候上得了广和楼?净跟师妹要,还是那样没长性?”
“快了快了。唐叔叔,怀玉信来了没有?”
“信没来,钱倒是汇来了。够了,用不完。我也不图,孩子还是待在身边的好。你听说过什么?”
“没。也没听说再有什么电影了。不过也许是一两年才一部的那种大片子。红不赤的就好。钱在人在嘛。”
真的,怀玉的消息淡了,连丹丹的消息也淡了,志高只信尽管那里岔道几多,谁进去谁迷门儿,发生了什么事;也不过是拍电影的余韵。有声电影,有声的世界,就比他多强了,他也很放心。
不是说不必相濡以沫的鱼儿,相忘于江湖么?那是各有高就,值得称庆。
上海离得远,消息被刻意封锁了,很久很久,都不被揭发。大城市也有它的力量。
志高跟的师父姓龙,原是名旦福老板的一位琴师,他跟他操琴,算起来已是二十六年了。福老板有条宽亮嗓子,音色优美明净清纯,一度是民初顶尖旦角,谁知这条嗓子,太好了,往往不易长久,到得中年,已经“塌中”,音闷了,人也退出梨园。
龙师父流落北平市井,只位卖金鱼儿。后来,到得广和楼重操故琴,也看上了宋志高是个“毛胚”,一意栽植,半徒半婿,宋志高仿如大局初定,心无旁骛,一切都是天意,眼看也是这个范畴了。
顶上一双翎子,即如编幅田讲,或如精挺点水、二龙戏珠,甚或蝴蝶飞翔、燕子穿梭,他都只在这儿了。
十月小阳春,秋雨结束,冬阳正炽,气温很暧昧,向阳处地头膜畔,草色返青,山桃花还偶然绽放它最后的一两个粉红色的花蕾,绰约枝头。
志高在他“良宅”前一壁晒衣,一壁晒人。
小翘远远的就扬声:“你不怕回头火辣?穿成这个样儿时
“不,我是穿了来晒。”
“你真懒!”
志高不响。他任由她管头管脚,骂他。“爹说,你昨儿个踩锣鼓太合拍,像木偶一样,身段跟了四击头一致,却又没心劲了。喂,你坐好一点,歪歪的。”
“你懂什么?”志高瞩睫着一双晒得有点暖烘烘的眼睛望天而道:“这回头,反而杀了个‘回马枪’,还可以热一阵。水泡眼,给我倒碗甜水来。”
喝来好惬意。
志高明白,他自个的“回马枪”也不过如此。
龙师父跟他研究一段新腔,总是道:
“腔不要出人想像的新,大伙听戏,听得习惯了,怎么拉扯,偷、换、运、喷,都有谱儿,要新,必得在习惯里头新。”
所以他更明白了。
他开始上路,不唱天桥,唱戏院子;不唱开场,不过,顶多到了二轴。他便是稳步上扬的一个小生。
也会红的,却不是平地红透半边天。即如放烟火,是个滴滴金,成不了冲天抱。不过比下有涂了,有些人一生都成不了滴滴金。
二十来岁,一直这样的便到了三十岁。娶了媳妇儿,添个胖团团,日子也就如此地过下去,地久天长,他老天荒。
侯大地到了隆冬,一切变了样,只有命是不变的。漫天飞雪,气象混饨,街巷胡同似是用丁种不太肯定的银子铺成——因为有杂质。不纯。
志高但觉一切如意,两父女一齐寄望他出人头地,很用心地夹缠调教。
夜里他躺在炕上,家中无火,不能过冬,围炉之乐,三五人固然好,一二人亦不妨。炉火渐旺,壶中的水滋滋地响着,水开了,沏上壶好香片。要钱方便了,着盒子铺把紫铜火锅和盒子菜:酱肉、小肚、白肚、蒸鸡、肉九子等,—一送了来这“良宅”,小伙计帮着燃点木炭、扇火,等锅子开了,端在桌上,说声“回见”便走了。——好好的请个客,要是怀玉在…要是丹丹在。
丹丹怎么喊他的媳妇儿,唤一水泡眼”?唤“嫂子”?三年不见,十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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