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羊》第7章


平房门虚掩着,热狗又轻轻回到屋内去。
世贞不知那人是谁,刚预备走开,忽然他问:“可愿进来喝杯茶?”世贞伸出手去,轻轻推开门。她看到平房边摆满青葱盘栽,远处一张大沙发床,近处一张大写字台,一看就知道是位艺术家住在这里。
世贞既意外又欢喜,她说:“我是王世贞,你是哪一位,也是客人吗?”大床侧边摆着一架高大的木制雕花屏风,那人自屏风后边走出来,“我叫童式辉。”既然姓童,就不是客人了。
世贞抬起头,看到他的脸,不由得一怔,他长发,一身棕褐色皮肤,只穿件汗衫,裤子穿洞,手上拿着一支画笔。
那人与她同样讶异,“你是谁的朋友?”世贞看着他那双明亮不羁的眼睛,他长得那么像童保俊,可是比他年轻,不用问也知道两人是兄弟。
世贞答:“童保俊是我的上司。”他不信,“你是他的女友?”世贞但笑不语。
他打开一张帆布椅子,“请坐。”他斟一杯薄荷茶给她,世贞一闻,心旷神怡。
这时一只白鹦鹉飞到他肩上轻轻停住。
世贞如进入童话世界中,无限惊喜。
鹦鹉张嘴说话:“欢迎,欢迎。”抖动羽冠,片刻又飞出窗外。
“来,吃点水果。”童式辉一脸笑容如阳光般眩目,他们一家都有魅力,可是在他身上发挥得最淋漓。
“你是画家?”“不,我什么都不是,我只喜欢画画。”
“让我看看。”他微笑,“都是见不得人的习作。”
“我肯定都是好画。”他笑了,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
世贞渐渐觉得她太愉快了,不禁起了疑心,“这茶里……”“有一点点薄荷酒。”就在此际,佣人在平房外间:“王小姐在里边吗?”
世贞连忙放下杯子,“是童太太找我?”
童式辉失望,“这么快要走了吗?”世贞依依不舍,“下次再见。”他送她到门口。世贞老远便看见童保俊站在长窗前等她,一脸阴霾。
世贞不知做错了什么事,她不想看这种面色,沉默地低头。
“你怎么来了这?”他责怪她。
她低声分辩:“童太太邀请我。”
“你应该先知会我。”世贞本来还想解释,但随即叹一口气,维持缄默,他在气头上。
多说无益,一人一句,只有气上加气。“现在你马上跟我走。”
“我得向童太太道别。”“不用了。”“这好像不大对。”“我说对就是对。”他拉起她就走。
世贞不想同他吵,只得跟着走。
他开的是一辆敞蓬车,天忽然转晴为阴,接着下起小雨,两人头脸都湿了,其实一按钮便可以将软蓬升起,可是童保俊并没有那样做。
世贞忍不住,轻轻说:“童太太邀请我到大屋也是好意。”童保俊把车停在小路上,语气有点沧桑,“你错了。”世贞骇笑,“她总不会害我吧。”童保俊这时才息怒,“对不起世贞,我不该对你吼叫。”世贞揶揄:“不然下属要来何用。”
“我对手下一向十分客气。”世贞不由得说:
“你太认真了,同你弟弟大不相同。”童保俊一愕,脸色突变,“你见到了他?”世贞不满他几次三番反应过激,“是,我见过童式辉。”
“你擅自走上阁楼去?”“不,他住在花园平房。”他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异乎寻常地不安。雨下得急了。
世贞擅自按钮,车蓬缓缓升起。
她轻轻问:“你多久没回家了,连弟弟住什么地方也不知道。”他没有回答,紧紧闭着嘴唇,像是怕一张嘴便说错了永难挽回的话一样。
年轻的世贞不知如何安慰他,她没有经验,认为使性子是女性的权利,由男友来哄撮才对。小小车厢内气氛尴尬。
童保俊扭开录音机,偏偏是小提琴独奏,世贞不懂古典音乐,越听越烦,是,乐声幽怨,但那是别人的故事,与她无关。
好不容易熬到酒店,世贞轻轻交待一句“我去休息”下了车。
她哪真会耽在房间,昨日看报纸,知道附近有个花市,她换件衣服便出去观光。
到了目的地才知是个园林展览,越逛越高兴,吃了他妃苹果,再买冰淇淋,索性坐下享受热狗。然后与花档档主研究如何种仙人掌及玟瑰花。
她捧着两盘海棠回酒店。
接待员一见她便说:“王小姐,童先生找你找得很急。”她到底是来出差的,不能失职,立刻拨电话上去。
童保俊说:“他们回心转意了。”世贞立刻知道是生意有了转机。
“我这就上来。”利润打得那么低,成功也不值得庆祝。可是总算接到订单,对公司有个交待。
当然是做艺术家清高,不问世事,闭门造车,只需对自己负责,相形之下,生意人的确腌。他们两兄弟的生活如南辕北辙。
将来财产如果平分,可能有点不大公平。世贞脸色缓和下来。
童保俊打开门说:“代表马上就到。”世贞点点头。
他在喝酒,看样子两兄弟都喜欢喝上一杯。
他俩没有说话,世贞站在窗前往街上看,雨倒是停了。
对方代表准时到,世贞看过合同,交给童保俊签名,大家脸色缓和起来,又开始客套。“会顺便到纽约逛一下吧。”
“可能抽不出时间,”他忽然看到世贞脸上有盼望之意,略为踌躇,“不过,去半天大概不成问题。”侍者送香槟进来,各人碰杯喝乾了,对方才告辞。“合作愉快。”室内只剩他们两人。
“可去过纽约?”
“一年前跟旅行团去过一次,逗留一日,走马看花,什么都来不及做。”“我们今晚就去。”世贞笑问:“人们会怎么说?”
“他们会说:这两个人总算没辜负生活。”
世贞笑,“你难得清闲。”“我是家中负枷的牛。”
“男人照顾家人是应该的。”他兴致颇好,“我们去收拾行李吧。”有人敲房门,他去一看,是家中佣人。“太太说,明天一早——”童保俊打断他,“我们稍后就要去飞机场。”佣人连忙称是。
世贞连忙捧出刚才买的白色海棠花,“请代我送给童太太。”那佣人道谢而去。
童保俊看着她,“世贞,有许多事你不懂得。”世贞微笑,“你不说,我又怎么会知道。”他深深叹口气。
“你与兄弟不和,你不喜欢他,可是这样?”他忽然笑了,“我也希望是这样简单。”世贞抬起头,“不想说,不要说。”童保俊微笑,“皇恩浩荡。”他们兄弟都有令人百看不厌的笑容。
他不喜欢弟弟,是因为式辉少爷不问世事光是花费吧,老太太看样子又十分偏帮幼子。
行李上了车,童保俊才说:“现在,有两条路可走。”“说来听听。”“要不去纽约观光,要不到拉斯维加斯结婚。”世贞骇笑,“我可否回家?”他们终于还是去了纽约。
童保俊有心叫世贞高兴,凭他的人力物力,轻易做到,他们住在最好的酒店里。租直升飞机观光,看歌剧、逛珠宝店,他甚至带她到红灯区猎奇。
世贞笑说:“我好似觉得你在追求我。”童保俊诧异,“有这样的事吗?我一贯如此笼络得力伙计,不信你去问老刘。”那一日一夜过得十分丰盛。
世贞快乐的说:“呀,难忘的假期。”童保俊凝视她,“将来,有更重大的事会发生,令你刻骨铭心,届时,这个微不足道的假期,也自然被丢在脑后。”世贞探脸过去,“我是那样贪新忘旧忘恩负义的人吗?”“十足十。”世贞为之气结。
他们结伴回去。
自此世贞的地位大不一样,童氏的同事十分含蓄,表面上全不露出来,可是心知肚明,老板走开,或是忙,有什么事,不约而同会说:“去问世贞”,她人缘不错,不管闲事,不说是非,众人也十分庆幸,有时,见她捱到深夜,也觉得老板女友不易为。
她终于置了客厅家具,特地请姐姐姐夫来吃茶。
宇贞两夫妻窃窃私语。“看样子关系牢靠了。”
“总得正式结婚才好,光是做朋友,有时七八年后也会分开。”
“总算享过福。”宇贞语气仍是艳的。
“世贞头面首饰统统不同。”式样颜色一般朴素,可是看上去说不出的名贵熨贴,几件简单珠宝,工一流,想必也是男友的礼物。老友雅慈哪会放过她,揶揄道:“终于穿金戴银了。”世贞懊恼,“你也不怕我同你绝交。”
“咄,猪朋狗友要多少有多少。”世贞怒不可遏,“你想我怎么样?我失业在家,欠租三月,衣不蔽体,眼看要跌落坑渠,忽尔有一个英俊、富有、单身的男人愿意拉我一把,你的意思是,叫我拒绝他?”雅慈不说什么。
“你会拒绝他吗?”雅慈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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