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花水月》第18章


饕餮好似能丢掉“无情”这两字的指控就乐得开怀,嘴儿咧咧地直笑。
“穷奇她呀,那时还好气我.奇怪了,鸟是我养的,又不是偷她的,干嘛为了区区一只鸟骂我,你不认为穷奇很矛盾吗?明明看起来就是一只坏东西,长得妖媚,脾气又暴烈,可有时心肠又好软,骂我无情那回是,还有抢先你一步跑来阻止我施逆行之术也是,她就是怕我会像不受教的浑沌一样被你用钢石囚起来吧。”
说着说着,饕餮开始怀念起穷奇,即便她老是受穷奇欺负戏弄,但穷奇还是和她最有交情,越是想,越是发觉穷奇做的某些事是相当细微贴心.呜,她想,她之后一定不会忘掉穷奇,一定会偶尔想起她的。
“你们神族是怎么想的我不知道啦,但我觉得……穷奇是只好家伙。”
四凶夸四凶,不会口出恶言是理所当然,月读不应该会有同感,凶兽与神的道德观感落差极大,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
但,奇怪了,月读没有反驳,他的眼神,若有所思.
真的反常呢,他对于她捉凤凰的事,没有罗唆。也没有要她放掉到手的大肥鸟耶.
他在想什么?
饕餮盯着他瞧了一会儿,肚子开始咕噜咕噜叫,她空出右手,摸摸肚皮.
她对小刀及食物之外的人都没有深究的兴致,对穷奇殒灭的难过也只维持短短一瞬间。估量一下时辰,她不能再和月读闲聊下去,否则就快耽误到美好迷人的午膳时间,她应该趁着月读难得的不对劲,赶紧扛着新鲜凤凰回去,小刀还在等她哩!
她灵活的圆眼骨碌碌一转,月读正微微敛目,白色睫帘半掩淡淡瞳仁,她抓住机会,咻地一声挪走身形,连声再见也不说,只留下茵茵绿草上的几根凤羽残毛.
月读没出手阻止饕餮离开,主因在于被饕餮吃下肚是那只凤凰唯一宿命,从它在母体内孕育成形的那一刻起,这个命运便紧紧跟随它。
不该死的,他定会救,应该死的,即便在他眼前、在他能力之内能救,他也绝不腧越那道无形界线,干预生与殒.
他无法像饕餮鲁莽,将逆行之术当成吃饭饮水般容易之事,想使就使,罔顾人界地府的混乱.施行一次逆行之术,影响之大,他很清楚。
他无法像浑沌义无反顾,伤害自身,偏执不放。
他也无法像檮杌执着,妄想逆转无瑕魂飞魄散的宿命.全心全意收集四散游离的魂魄。
他竟然羡慕起几只凶兽的率真和为达目的不惜一切的任性。
那是他做不到的事。
他没有鲁莽,没有执着,更没有义无反顾,他的感情,悠悠渺渺,给万物,给众生,平均分配,却总换来“无情”之名。
天,有情?无情?自始以来从没有定论。
饕餮说他无情,不愿意救回穷奇,她若知道穷奇之死是由他亲自动手,岂不是会更咋舌,更埋怨他?
穷奇呢?
她也会觉得他无情……吧。
她最后的模样,没有眼泪,就只是瞠大眼,努力地看着他,试图挥开由她体内窜出来的灰烟,不让它阻碍视线,黑如曜石的眸子,染上薄雾,迷惑地问他,或许也是问她自己——
月读,我是不是真的很坏……
风里,呼呼作响的声音,混着林梢树叶摇曳沙沙,拂过白鬓,像在耳边呢喃。
也许当年在我成形之初,你那三名师兄说要毁掉我,你没有跳出来阻止,甚至帮着他们一块儿动手,让我没机会活下去,那才叫慈悲.
她说着,用最黯然的嗓音.
她恨他吧,激烈地恨着。
恨他待她的不慈悲.
可是就连一丝丝恨意,也不存在这世间,跟着她,消失得彻底。
月读不经意一瞥,路旁一株荆蘸花,含着瘦弱蕊蕾,突兀且孤单地混在不同类的花草间。
天山不产荆蘸花,应该是哪只飞禽在招摇山误食荆蘸花的剧毒果实,飞经天山上空毒发身亡而坠落,带着胃囊里的果实花籽,化为春泥,在这里落地生根,可又因水土不服,它长得异常弱小,叶片软软地垂头丧气,花茎吃力地撑着蕊苞,好似随时都会断颈。
它,活不过十日,花蕾连绽开的机会都没有。
他不该救它。
月读告诉自己。
就如同他不该救穷奇.
生,死,是天理,是定数,是不容神动手改变。
否则全天下的悲苦离别,如何取舍谁该生谁该死?
他转身,化为云雾,回到天山之巅。
一阵风来,将那株荆篱花吹得东倒西歪,眼看花茎彷佛就要折断,却在风停之后,它又挺直腰杆,在原地,生存.
四凶之一的穷奇被诛灭,在妖魔界里至今仍是一件响当当的大事。
此举被视为神族杀鸡儆猴,警告其余妖物勿再扰乱世间,否则穷奇的下场便是众妖借镜。
连四凶也不敌神族,更遑论小妖小怪,近日来,魔物的动静确实安分不少,谁也不想成为穷奇第二.
月读不意外没有任何人出现在他面前为穷奇报仇,唯一和穷奇有交情的饕餮光是忙着吃食物和吃小刀就够她玩疯了,哪有空闲做“替姊妹报血海深仇”的无聊事?连饕餮都这般无情无义,同为四凶却更没感情的浑沌及檮杌,就更不可能为穷奇出面。
一个人死去之后,没有任何人想念起她,岂不凄凉?
全天下或许只剩下月读还会想起她火般艳红的身影。
有时想着想着,他几乎快要误以为她在下一瞬间就会笑嘻嘻的从天而降,一声“老古板”喊得愉悦清脆,他不理睬她,她才会噘噘嘴,改口叫他——
“月读。”
盘坐于莲池半空中的月读,因为这声叫唤而张开琉璃双眸.那声“月读”叫得咬牙切齿,带着兽般低狺.而且是出自于男人口中,不是她.
有一种兽,不知死活,更不知道外头发生了凶兽穷奇被神族消灭的严重大事,不懂此时最好是收敛野性,找个地方躲藏起来避避风头。他被关在天牢里,消息来源为零,这只兽,名唤“垄蚯”——正是盗取神天愚羽衣,躲进饕餮胃中修练的那一只。
他从天牢逃出来,二度偷袭天愚,再度抢走羽衣,他穿上羽衣,连伤数十名天仙,每伤一位,连带拿走天仙轻纱,藉着神器,强化自身力量.
如今,他身上缠满天神法力来源的羽衣仙纱,胀大他的自傲和愚昧,让他决定继续去抢夺其他天女天人的神器来得到巨大力量。这次找上月读,一方面是想报之前在饕餮胃里被月读揪出来的老鼠冤,另一方面,月读在天人之中正属于佼佼者,他的仙力比任何一位仙佛更滋补,若能取得月读的神器,他几乎就能天下无敌.
垄蚯以为此时的自己能与月读打成平手,毕竟他身上有几十条仙纱加持.
“咦?怎么不见你身旁那只摇尾乞怜的狗?她不是老跟在你屁股后头?”垄蚯笑得好恶意,完全就是挑衅。“你不赶快吹口哨叫她出来保护主人吗?那只……叫穷奇的凶兽.”
垄蚯不只要找月读的麻烦,连当日好好“照顾”过他的穷奇,他也想一并算帐。
月读倏地锁紧白眉,眉间的蹙摺不再只是浅浅淡淡的纹路,而像是有道深深划下去的刀痕,割破他的一脸平静。
神颜,竟有狰狞浓重的阴影。
他从莲花上起身,白袂乱舞,周身的圣光仍笼罩在颐长身躯上,却不若以往温和煦人,天山之巅的云雾涌生,逐渐将整座天山包围,这结界,让人进得来,出不去.
“干嘛——你瞪什么瞪?我实话实说罢了。她在众妖眼中本来就像一只讨好神族的狗,我还没看过有哪只妖兽会为了神族而去打同类,从来没有!”垄蚯被月读的气势压迫,不自觉退了一步又一步,咽咽唾,贱嘴仍在诋毁着穷奇。
他的话,令月读身旁的白雾流转得更快更激,衬着总是淡然的容颜,澄透双眸,冷冷盯着聋抵。教他不寒而栗。
垄蚯直觉现在应该要闭嘴,转身逃开,但他连脚步都还来不及挪动,月读的攻击已在电光石火间发动。
“愚昧之徒!”月读以云化掌,击向垄蚯,垄蚯逃得不够快,右胸硬生生承受这记看似软绵无力,实则轰山破石的千斤重击,掌风砰地袭中垄蚯,烟掌再穿透他背脊,轰垮左侧所有花草木石,刹那间,烟尘弥漫。
“呜咳咳咳……”
垄蚯捂着胸,咳出暗红色鲜血,若不是天愚羽衣护体,这一掌就会打得他魂飞魄散,可他的情况也无法称得上好,天愚羽衣及其他天人仙纱被他吐出的血染污,沾上邪气之血,神器的纯净已遭破坏,法力骤减,此时要是月读再发动攻击,他绝对抵挡不住.
幸好,月读是自诏慈悲的神族,应该不会赶尽杀绝才是……
垄蚯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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