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路风筝》第22章


暖风吹起沙帘,大片的阳光洒进来,手中的玻璃烟灰缸染上一层淡淡的光晕。从车窗里望出去,看得见外墙上细细的蔓草,许是忍冬的植物,青嫩油亮,在风中轻轻地晃摆,叫人心生爱意。
邹洋又点起一根烟,这个冬天,过了元旦就暖的不可思议。
这是一条寻常的巷子,两旁是小户人家的别墅,窗下的欧式小阳台上,一律栽种着花花草草。
他看着她一个人走进这条巷子,看着她送她出来。穿着暗紫色丝线旗袍的中年女子,挽一个发髻,有一种富态的雅致和细腻。
他看着她上了车,脸色平静,脸上没有巴掌印,也没有哭过的痕迹。于是自嘲似的笑笑,自己是不是电视看多了……
颜若芙突然抬头问他:“邹洋,你有没有算过命?”
邹洋微微一愣:“有过,有几次……小时候不好养,我妈帮我去算算,原来缺水,还特地改了个名字……还有上大学前的一次……怎么想到这个了?”
她摊开自己的掌心,放到他面前,笑着说道:“小时候有个算命先生帮我看过手相,说我的掌纹太乱,人生必不平坦。”
邹洋低头,阳光聚在她的手心里,看的出白滑细腻的手掌上,细细而杂乱的纹理。
他抬头朝她笑笑,许是安慰:“这个也不能全信的,我高考前算得那会不还算错了,算命的哪料得到我超常发挥……”
她半天没有回答,只是摩挲着自己的掌心,也不说话。
“你没事吧,她跟你说什么了?”她的沉默让他有点担心,还是忍不住问了。
“没什么,就是叙叙旧而已。”她开口,语气疲惫。
“颜若芙你别唬我了,你跟她又不熟,叙什么旧啊?”他可不是好糊弄的。
颜若芙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她只想知道我能不能爱他……”
“什么……”邹洋一时没反应过来。
“邹洋,你能不能陪我去一趟医院?”她问他,语气恳切。
他略微沉吟,说道:“好,不过你要给我一个答案,颜若芙,我不放心你。”他言语关切,仿佛她的兄长。
“好,谢谢你,邹洋。”
他们去的时候正是午休时间,医院里很安静,脚步声在走廊里回荡。偶尔有医生和护士经过,小声地交谈。
邹洋在外面等她,她推门进去。
何辰睿睡着了,陷在软软的枕头里,睡得很沉。
他的头发长了一些,蜷曲在耳边,柔化了原本分明的棱角。长长的睫毛覆下来,看得见深深的双眼皮。
他们不是没有同床共枕过,她却是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看他的睡容。他睡得并不舒坦,眉头一直皱着。张弛说的对,他过的很不自在。
私生子,混血的私生子,拥有古老姓氏的私生子,他要用什么样的身份,才能在那个家族立足?
“他父亲太自私,爱也要,权也要。莫罗那个姓氏,他根本舍不得放弃。我姐姐一个人在巴黎举目无亲,生下沉睿后,不敢跟家里联系,只能住在阁楼上……她也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女人,情愿饿死病死,也不愿做他的情人。为了养活孩子,去街头帮人家画画,赚的钱还不够买颜料。她身体一直不好,大病小病一拖再拖,终于积劳成疾,躺在破旧的阁楼上整天咳嗽……她死得时候,就沉睿一个人在身边,他那时只是个三岁的孩子,我都不知道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我知道消息的时候,已经过了半年多了……我去巴黎想把姐姐的骨灰和沉睿一起带回来。他并不爱自己的儿子,却因为没有继承人硬把他留在身边,还拿我姐姐的骨灰要挟我不准带沉睿走。那时的沉睿,惊恐、冷漠、孤僻,什么人都不相信,几乎自闭。我在他身边呆了五年,教他汉语、书法、绘画、钢琴,把我能教得都教给他,希望他不会忘记自己的母亲,不会忘记什么是爱……直到他渐渐独立起来,我才回的国。
“那样的家庭,自私冷漠,怎么会有温暖?可是他一直扣留着我姐姐的骨灰,不让沉睿回来。他真是冷酷无情啊,竟然连她死后都不能让她安息……”
何月华说起这些时,泪眼婆娑,语气里却是忍不住的恨意,她攥着她的手,攥的紧紧的,攥的她发疼。
“颜小姐,我说这些,并不是要你去同情他,要挽留什么。他有一半流的是莫罗家的血,他也继承了他父亲的冷漠和自私,他无法接受同情……我只是想知道,你能不能够爱他,无私地,全部地去爱他……否则,我希望你能离开。奇Qisuu。сom书”她盯着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
她能无私地、全部地去爱他吗?颜若芙问自己。
从前她不知道他爱她,于是她没有信心去爱他;现在她知道他爱她,可是她没有勇气,已经没有勇气去爱他了……他那么骄傲的人,要求的只是唯一,又怎么能容忍欺骗和背叛?她给不了他唯一的爱,何况她还给他生了一个私生子……私生子……他从来不愿提起的名号,真是讽刺,颜若芙几乎要冷笑……
“对不起,我想……我会离开。”她终于说出口。
很多年前她只看着他离去,失去了辩驳的力气,心里却给自己留了条后路,只要不说,她就不会输,在这场游戏里,她就是赢家。他回来找她,她一退再退,却始终只懂得闪避,只懂得推开他,她以为她走不出去了。
这次,她终于说出口,她终于,以她的立场,为他们多年的关系,画上一个句号。
如果人生的纹路太乱了,已经理不出头绪了,那么只能一刀斩断,从头开始。
他大概是看书看得睡着的,枕边还堆着一叠没有合上的资料。
她伸手帮他整理了一下,拿起资料,却发现下面有一本紫橘色封皮的书。
是中文版的《追风筝的人》,翻译的有些晦涩,看起来肯定不太舒服。她捧起书,却觉得触手冰凉,打开一看,才发现书脊上卡着一枚书签。
还是她送给他的,有京剧脸谱的书签,用红色的锦盒装着,还可以当发簪用。她那年寒假回来转机,在机场的免税商店里看到了这样独特的书签,知道他一向喜欢新奇的东西,买了顺手送给他,不起眼又不值钱的一枚书签,他竟然一直用到现在……
她为一枚书签愣了神,一时间竟忘了过来的目的,回过神来,他已经醒了。
“你怎么会过来?”他开了口,语气有些僵硬。
“不好意思,吵醒你了。”她放下书,说道。
“不要紧,我睡眠一向很浅。”他淡淡地,没放在心上。
一时间有些局促,她低着头,不知道说什么,他看着她,也不吭声。
“身体好些了吗?”她开口。
“还好。”
“那个,我今天回S市,过来看看你,以后记得要按时吃饭,你的胃经不起折腾了……”她抬头又望了他一眼,“我先走了……”
她没有说再见……
他也没什么表情,只是深深地看她,仿佛要看到她灵魂深处去,他的目光密密地笼着她,她几乎要无所遁形。
“你这是在告别吗?”
“……是的。”
“不再回来了?”
“不再回来了。”她深吸一口气,几乎无法正视他的目光。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呆下去,再呆下去她会失去理智,于是也不管礼数,快步朝门口走去。他一下子从床上跃下来,从后面一把抱住她,抱得紧紧地,她腰间一紧,呼吸几乎要停滞。
“颜颜,告诉我,你在想什么?”他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如凉水般的悲伤。
他身上有淡淡的药水味道,身体却是温暖的。她被他包围着,听得到他有力的心跳,心里的坚冰一块块地融化掉,又一块块地坚硬起来,刺得她血淋淋地生疼生疼。
“我刚刚去见了你小姨……”她本来不想说的,但是她不得不说,否则他怎么愿意放手?
他放在她腰间的手顿时一紧,身子也僵硬起来,
“她跟你说了什么?”他缓缓说道。
“她希望我能够……无私地、全部地去爱你……”
他果然是敏感而骄傲的,她选了最轻的话语,却还是伤害到他了。他松了手,她转过身去,他的眼底瞬间盈满了痛楚和不甘,眼珠蓝的惊人。
那样的痛楚却转瞬即逝,他竟然轻笑起来,抬头看她:“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对不起,我做不到。”她也没有回避,轻轻地吐出了话。
“果然,颜若芙,你真是自私……”他冷笑。
“对,我就是一个自私的女人。所以,请你不要轻易爱上我。”
“我有说过我爱你吗?”
“很好,你也足够自私,何辰睿。”
她推开门,转身离去。
颜若芙走的很快,她要快点离开这个地方。邹洋从后面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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