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女出阁》第10章


她见乐扬盘坐在矮几前调弄着一把筝,她也跟着在离他约五步远的地方跪坐而下,晶亮的眼眸迸射出火花。
“这是要朝贡的筝吗?”唐诗意惊艳地望着他手上正在调弦、通体晕黑的筝。“方才你便是以这把筝弹出那曲霸王别姬的吗?”
见他只是埋首在调弦上,并没有搭理她,唐诗意倒也不在意,只觉得触及不曾接近过的领域,令她笑逐颜开,不自觉地喃喃自语。
“爹曾说过,你所弹的筝可以令悲伤的人翩然起舞,也可以令喜笑颜开的人立时落泪,可依我看,这些话仍不足赞美我方才听到的;方才那筝弦迸裂的声响,定能上穷碧落下黄泉,连天上的神仙也会为你的筝韵折服,而正进入黄泉中的人,说不定会为了这筝韵,忘了黄泉路而回到阳间,起死回生!”
是夸大了些,但这些话仍不足以说出她内心初闻时的悸栗。这靡靡之音弥漫,无非是谈情诉爱,但他的乐音不同,是种更深沉、可以拨动心弦的震撼。
“是真的?”乐扬不疾不徐地回过头来望她,不形于色地问道。表面上声色不变,其实内心早已是一片激情澎湃的浪潮。
她真是这么认为?真觉得他的筝音甚至可以教人忘了黄泉路而回到这世间?
“绝无虚言。”唐诗意信誓旦旦地道,脱俗绝丽的粉脸皮漾起笑花,令乐扬不禁看傻了眼,急急回眸,脑海中却已烙下了她桀笑如花的粉靥。
是不打算接近她,遂将自己关在这工房里,好杜绝她如蛊一般的魅惑,但却想不到她竟会到这儿来,阴错阳差地与他对起了这曲儿,令他不禁在心中叹道——这一个阴错阳差又将如何伤他?
他是听说过她通晓音律,却没料到连这份罕见的古谱,她居然也知晓,更能够分毫不差地接入虞姬的词儿……她真的是令他赞叹不已,只可惜了她的女儿身,空让满腹文才无用武之地。
如果……只是如果,如果她以清白之身嫁与他,或许他会尽其所能地宠溺她、怜爱她,而不会是现下的冷淡漠然。
“依我瞧,你大概是为了急于找我传宗接代才会到这儿来的。”他冷冷地哼笑一声,诡邪的幽眸瞟向她清丽的水眸。
“我不是!”唐诗意的桀笑僵在绝俗的丽容上,随即叹了一声。
为何她与他之间总是充斥着这莫须有的罪名?难不成是因为男人都一个样,总是习惯用自己的想法揣度别人的心情?
“还说不是?”乐扬漾着邪气的笑,嘴笑眼不笑地取下手中的银片义甲,猝不及防,一把将她拽到怀里。“一个女人夜游到男人的房里头来,而你又是我的妻子,你说若不是为了要我疼惜你,又是为哪厮?”
“是公公要我同你谈谈这一次欲入宫弹唱的御制曲。”柔软的身子落在他的怀里,感受到他的手臂不如脸上的冷洌,反倒是满怀温存地将她拥紧;她自他的手臂中探出头瞧他,眼瞳里无欲无望。
“用不着。”他冷然打断她。“以往朝贡向来只有我一人,今年犯不着锦上添花,多带你一个。”
她到底是何居心?居然想随他入宫,是打算当着他的面勾上皇亲国戚吗?
他不知道她究竟有什么好本事可以劝动爹要他带她入宫,不过,他与爹可是不同的人,岂是她以三言两语便能打动的?
“可是……”
“就算带你去,也无用的,不是吗?”他意味深长地望着她不全的玉指,再拉过她的手,轻轻地靠在他的唇边,若有似无地吻过,引起她一身惊颤。“我已打算带另一个人去了。”
“是吗?”忆及他曾在风雅楼与一花魁共处两个月,便令她没来由的感到心闷,却又拂之不去,想使力地抽回这丑陋的手指,却被他紧紧地擒住。
“放手!”
这是她的夫君,她欲仰赖一生的天,他却是嫌弃她、不信任她的,但他现下却要了她。他是否会愿意将她当成他的妻子看待?若是他愿意的,她也可以前嫌尽释,愿意与他白头与共,但他肯吗?
且让今夜放纵,明日的事,明日再说……
第六章
唐诗意以为一切都会有所改变,然而……一切都是痴人说梦。毕竟,在乐扬的眼里,她是个比娼妓还不如的女人。
只因这一次的朝贡,他虽然带她入宫,却不让她参与咏春饮宴,只让她远远地待在御花园里的一隅,遥望自个儿的夫君与那一名他所爱的花魁双双合呜,在她的眼前肆无忌惮地弹唱着兰箫、风笛、清筝……
那七宫十二调,音律丝毫不差,甚而乐曲上的用韵、衬字更是配合得天衣无缝、鬼斧神工,相较之下,她是真的无颜出席这盛大的饮宴了,不去是对的,毕竟这一双手……可能会坏了这饮宴。
但望着乐扬与那花魁袭衣成双入对,仿如夫妇般夫唱妇随,她便觉得心头有如万蚁骚动,恶狠狠地啃咬、啮蚀,疼得她得俯下身子,才能稍抑那难受的酸楚苦涩。
这是怎么回事?为何她会觉得心很闷,就连呼吸也变得不顺,望着那两人相依的身影,看着乐扬豪放大笑地搂着袭衣,她更是觉得双眼刺痛湿濡,眼前已是白雾迷蒙,再也望不清那令她痛楚不已的身影。
会是爱上他了吗?会是恋上他了吗?否则她为何会感到心痛欲死,有如锥心泣血般的悲苦?
一直以为话本中的情爱是离自己极为遥远的,为何会在她毫无防备的时候,瞬地跑到她的心底,恣意妄为地占据她的心?
为何像他这般任意伤害她的人,她也会无耻地恋上他,厚颜地心誉于他?这原是她最怨恨的不平,为何她如今竟屈于不平之中,甚至任由自个儿的思绪跟着他打转?
他不爱她,甚至是嫌弃她的。她明知道这一切,却仍是愚蠢得执迷不悟;蠢,真是蠢到了极点,却又难舍这心被偷走的痛楚,甚至在她心底还有一点点的窃望,期待他回头再望她一眼。
但是,直到整个饮宴结束,他都没有回头望她一眼,完完全全当她不存在一般,不知他是有意,亦或是忘了。然而,事实却残酷地向她证明他是有意遗忘她的存在。回到扬音阁之后,他亦当她不存在,空空荡荡的新房里只余她一人,而他却是堂而皇之地将袭衣带入工房,光明正大地在里头相处数十个夜晚。
他是她的天,她就合该忍受他的风流、屈就于这不平的处境中而默不作声吗?若真是不要她的话,为何不把话说清楚,为何那一夜他还那么浓情蜜意地碰触着她?他现下也是这般地对待袭衣的吗?
不!她不能接受这样无耻的事情,她无法接受这样的伤害,然而不接受又能如何?这个时代会逼迫她接受任何一个她不该接受的事情,她抗拒得了吗?若是抗拒不了,她又有如何?
唐诗意气弥漫的水灵灵眸子里轻轻流泻出身为女子的悲哀与无助。
若是一开始便不曾爱上他,她心底是否会快活一些?真如她所想,出阁不过是从一个牢笼换成另一个牢笼罢了,然而,这一次却是她甘愿被束缚。
“多情自是多沾惹,难拼舍……”她喃喃自语,空洞双眸却已不知飘到何处,失了焦距。“是自个儿多情,怪谁呢?若是想要逃脱这痛苦,唯有离开一途罢了,但……离得了吗?”
心都给了他,要如何逃?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这话用来形容她的心情是再合适不过。易安居干的痴任务狂傲,向来是她最为憧憬的,但她倒没想过有一天也会尝到这滋味——
任由思念化为蛊毒渗入她的体内,猛鸷地啃噬她的心血,放肆地啮咬她的筋络,在她无力掏时,再恣意地腐蚀凝在她心头多年的傲气6就连仅剩的女子矜持都快为他抛去了。
只差那么一点点,她就快要无耻地找上他,同他把话给说清楚。
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若是她能够释怀,能够把这所有的痛苦都告诉他,或是学着让自己无情一点,她是否会回到原本平静如西湖的她?
“少夫人。”
才刚合上手中水墨方干的手稿,门外却传来小乐子总管的声音。
“什么事?”将手稿放到一旁的柜子里,唐诗意快步地走到门边。拉开了门,望着一脸惶恐的小乐子。
“这——”唉,若不是真无法子,他一点也不想麻烦少夫人。“阁里有客人来,但老爷不在,而少爷……”
一说到乐扬,小乐子便自动噤口,不敢再多说一句,就连气也不敢再大喘一下;瞧他,什么话不说,偏偏说上了少爷,岂不是自讨苦吃吗?
少爷也真是的,平常爱上风雅楼虚晃个几日是没人会管他的,可今儿个他居然把当家花魁袭衣姑娘给请回阁里,光明正大的双宿双栖,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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