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云吟》第18章


“是、是。”面对变得冰冷无情的少爷,老李管家只得无奈地道:“实在是忙翻了,我一时没想起,所以才让不肖家丁偷……”
“这事我不怪你,我现在希望你能做的是,若依依有不明白的地方,你能确实指点她。”
“呃……这个……我的工钱少了一半……”
“府里所有的家丁丫鬟工钱都少了一半,就连依依也一样,没一个例外。”侯观云脸色严肃,自始至终不见笑容,手也不扇扇子了,而是用力指向门外,冷冷地道:“若有谁不能接受,我补他一个月的工钱,请他离开,我们侯府再也供不起那么多人吃饭。”
“观云!”侯夫人尖声道:“这宅子这么大,总得有人锄花草,我也得有人使唤……”
“娘和爹房里的用度,我不会减少,请娘放心。”
“这是依依的主意吗?”侯夫人眯起了眼睛。
“是的。这是我和依依商量的结果。”侯观云直言禀明。她是他能信赖的人,他需要她帮他。“她观察得很仔细,很多烂帐还是她理出来的。娘,请你相信她。”
“观云,你真不懂事。”侯夫人还是不赞同地摇头。“依依是个听话的丫头,可你不能因为宠爱她,就要她当管家,这不能开玩笑的。”
“娘,请你让我作主。”侯观云目光直视娘亲。
“呵!观云好大的胆子。”门外走进一个锦衣大爷,撇着嘴角笑道:“竟敢将宅子交给爱妾掌管,该不会接下来连产业也一并交给她了?”
“三弟!你这会儿才来?!”侯夫人见到来人,立刻垮了脸,拿起巾子抹泪。“呜呜!你姐夫都被关成死人了,侯家完了啦。呜啊!观云也被逼急了,我的话都不听了,呜!我又不是不让他宠依依,可那么多表妹让他挑,他一个也不娶,是存心不让我抱孙子吗!”
“三舅,请坐。”侯观云垂手肃立,礼貌地朝来人喊着。
“观云,你好像变了很多?”葛政安微笑审视眼前的年轻人,坐了下来,又望向侯夫人。“大姐,恭喜,你家观云长大了。”
“长大了就给我娶妻啊。呜!算了,我们侯家沦落了、败了,你们谁也不理,不闻不问的,我看你也不想凤姝嫁观云了……”
“不,大姐,我今天就是来谈他们的婚事。”
“三舅。”侯观云神色一正。“如今爹尚卧病在床,官司未定,家业繁杂,观云无心婚事。”
“我不会要你立刻成亲,等忙过了这阵子再说。”葛政安好整以暇地道:“观云,你要明白,我不是不帮你爹,而是他勾结官府罪证确凿,任谁也救不了他,你可别说舅舅无情。”
“我不敢。我明白三舅的想法,我们也不能牵累三舅。”
“呵,我们几个弟弟和妹夫早被牵连了,投进你们侯家的生意全部赔在里头,只是看在亲戚情份上,先不过来讨债。”
言下之意就是这笔债还是要讨的。侯观云眼神戒备,全身紧绷,就像是穿上一副最坚固的盔甲,准备迎战。
“三舅爷,请喝茶。”柳依依端来热茶,送给葛政安,又转身放下一碗茶在下首的座位,再面向侯观云道:“少爷,你坐下来歇会,先喝口茶,再来慢慢谈事。”
闻到温热的茶香,看到她刻意放缓的置放茶碗动作,再瞧着三舅胸有成竹的睥睨神色,侯观云大步向前,重重落坐,和三舅平起平坐。
三舅是长辈,理所当然坐在上位,他是晚辈,站着说话也没错;可现在他是侯家少主,面对的是机关算尽的债主,他顶多尊他是舅舅,让他一个上位,他不能先挫了自己的气势。
“嗯?”葛政安端起茶碗,眉毛一抬,眼睛瞄向肃立一旁的柳依依,笑道:“很好,主子的架势都出来了,侯家有希望了。”
“三弟!”侯夫人急道:“你就快将凤姝嫁过来,小两口有了夫妻名份,你也好帮咱侯家。”
葛政安嘴角一扯,皮笑肉不笑地道:“大姐啊,天下哪有做父母的会将宝贝女儿嫁进一个摇摇欲坠的人家?”
“三弟,我都答应婚事了,你怎又反悔?”侯夫人凄厉地哭道。
“我要拿回相当于我损失的部分。很简单,黄河以北所有的侯家产业,我全要了。”
那几乎是侯家剩下产业的一半!侯观云陡地握紧了拳头。有店铺、有田产、有土地,等着他去一一打理……
“观云啊,你别以为三舅趁火打劫。”葛政安看出他的心思,笑道:“现在每个人一听到侯家,就像遭了瘟,你的钱财只能出去,没有进来,凭什么躲过破产的噩运?三舅帮你改换招牌,重新打理生意,不但补偿了我的损失,也是为你侯家守住家业,将来你娶了凤姝,成了我的女婿,这些还不都会还给你?你得学学三舅,眼光放远些啊。”
侯观云的心思随着三舅的话而盘算。侯家已是身败名裂,几乎无人愿意往来,若要维持父亲打下来的江山,他只能妥协。
“三舅,请先借我一万两。”他还得先做一件事。
“做什么?”
“我要上京城找大官,想办法救我爹,一定要免于死罪。”
“呵!你爹有你这么孝顺的儿子,死也瞑目了。”葛政安冷眼看他。“救不成,也就罢了,不要连你也一起扯了进去。”
“我绝不会连累三舅。”
“好,我赌了,就借你—万两。”
“多谢三舅。”
他的神色义无反顾,语气坚定而决绝。三舅只是赌一万两,而他为了侯家,将他的性命都赌出去了。
一直站在他身后的柳依依突然觉得手指好痛,低头一瞧,不知什么时候,她的十qi書網…奇书指竟紧紧绞缠在一起,相互牵扯得指节都泛白了。
那股痛楚,从指尖快速蔓延而上,直直捣入她的心口。
清晨天光初亮,柳依依再度检视包袱里的衣物,仔细扎好。
“少爷,都准备好了。”
“依依,我这趟去京城,家里就麻烦你看顾了。”侯观云眉头深锁,一面穿起外衣,一面嘱咐着。
“好的,少爷请放心。”她走过去为他拉拢衣襟。
他垂下视线,看她细心地为他扎好腰带,心底溢出某种十分亲密的感觉;她站得那么近,仿佛就是他最亲密的人,正为他做着最亲密的事情。
如果他娶了凤姝,这种亲密感觉也将远去,他突然觉得恐慌,猛一伸手,就握住了她熟悉的手掌。
他需要她给他力量,此去京城,吉凶未卜,出了这房门,他就不能现出软弱,只有此时,他还可以任性地汲取她的温暖。
“少爷,一定没问题的。”柳依依回握住他,尽力扯出笑容道:“我每天在家为你祈福,保佑你一路平安,老爷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依依!”他突然张开双臂,将她整个人搂进了怀里,紧紧抱住。
“少……”她的话哽住了,不敢动弹。
他抱得那么紧,彷佛就要将她糅进他的体内,而她贴住他的胸膛,清楚听到那狂急的心音,感受到他强烈的不安,也明白了他是在向她寻求慰藉和依靠。
她眼眶微湿,伸手环住了他的身躯,轻轻拍抚着他。
端午早就过了,她也满十八了,但她没有离去,离去的家仆丫鬟太多了,侯家的生活已然失序,她既担起管家的重任,就得将这个家拉回正轨,就算无法回到从前的荣景,至少得让住在里头的人安心。
然后,少爷娶妻,诸事安定下来,她就可以离开了……
心头溢满了淡淡的酸楚,她留恋地偎在他的怀抱里,闭上眼睫,挡住了差点掉下来的泪水。
“昨天,外头大街上好热闹,好像是江四哥娶喜儿了?”他犹舍不得放开她,不自觉地轻抚她的发。
“嗯。”她怕他难过,一直不说,没想到他还是知道了。
“我该去恭喜他们的,只怕不受欢迎,让人给赶出来。”
“少爷?”她抬起头,见到他温淡的笑容。
“你怕我伤心呀?”他揉了揉她的头顶,神色开朗些了。“他们能成亲,我才开心,总算是苦尽甘来,能跟心爱的人在一起……”
心爱的人?!
他心头轻震,他这辈子活到现在,是否也有放在心上、想要好好爱惜的人儿?
喜儿曾是他崇拜恋慕的对象,但那只是一种对美好女子的喜欢,他又何尝对谁放下了“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感情了?
他的手掌缓缓地滑了下来,拂过她的鬓发,停留在她的脸颊上,轻柔地摩挲她温软的下巴。
心底仿佛有一畦泥土被挖开了,一株嫩芽探头而出,让她眼底的水光滋润着,茁壮着。
“少爷,备好马了!”随从在屋外高喊。
“少爷!”她慌慌张张地推开他,过去为他提了包袱。“你得尽早出发,路程很远,这才不会错过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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