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月不知心底事》第111章


向远把从叶秉林手中跌落的书捡了起来,那是一本《大方广佛华严经》,她翻了翻,书页已经很残旧了,也不知道老爷子看了多少回,病成这个样子了还手不释卷。
“要多休息啊。”向远对病床上的公公说。
叶秉林语声微弱,“向远,药医不死病,佛度有缘人……”
“真的有佛存在吗?”向远不知道跟一个病入膏肓的老人讨论这个有无意义,但是她忽然很想知道。
“你信就有。”
“可是我不信。”她想,这是不是就是她从来得不到庇佑的原因?
叶秉林说话喘得厉害,他问,“公司的事,一切还好吧?”
“好!好得不能再好。”向远扭头把书放到床头柜上,江源是老爷子一生的心血,他放不下是当然的。
“你一个人……也不要太辛苦。”叶秉林说完这几个字,就必须休息片刻,才能艰难地往下说。叶骞泽失踪的事情还是没有瞒过他很久,有太多的流言传闻,防不胜防,这也是老人身体越来越差的原因之一。
“向远……”吐出这两个字,叶秉林已经非常艰难。
“医生说您需要静养,有什么话,好了之后再说吧。”向远帮老人拉了拉被子,劝说道。
叶秉林却极缓地摇了摇头,嘴一张一合,仿佛有什么话必须要讲,可是他的声音太弱,向远只看到他双唇启动,却什么也没听到,见他如此执着,她于是便俯下身去,把耳朵靠近老人。
他重复到第二遍的时候,向远终于听懂了。她用极其复杂的眼光看了一眼自己的公公,慢慢地直起了自己的腰一言不发,许久,才冷笑了一声。
叶秉林说的是,“既然骞泽……阿昀他一直放不下你……”
向远对自己说,他都是一个将死的人了,何苦跟他计较呢,听着就罢了。可是今时今刻,她偏偏咽不下这一口气,多少怨忿都在这一刹那堆上心头。叶昀怎么样是一回事,但是从叶秉林嘴里说出来又是一回事。向远不信叶秉林直到现在才看出叶昀小心思,否则当年他们父子的一场争吵为的又是什么。叶秉林是一手把向远拉近江源的人,没有他,也许向远会是沈居安手下的一个打工皇帝,但是叶秉林用“恩情”两个字留下了她,之后又极力地促成大儿子叶骞泽和她的婚事。
很多事情向远不愿意说,可是不代表她不知道,叶骞泽一向优柔寡断,当时心里又摇摆不定,如果没有老父在后面推一把,他未必会在那个关键的时候义无反顾地求婚。这也就罢了,是向远心甘情愿将身嫁与,她摆脱不了那晚月光的诱惑,与旁人无尤。也正是如此,这些年来,她竭力扮演好叶骞泽的妻子,叶家的儿媳妇这一个角色,她如叶家人所愿,一次次把公司从危难中引向正轨,她用一个女人最好的时间换来江源无比风光的今天,自己一个人形影相吊。叶骞泽不是她的丈夫,江源才是!这些年维持着公司,维持着这个家的人不姓叶,姓向。
现在好了,大儿子也许回不来了,老爷子说,这样吧,小儿子对你也一直有心……谁说他老糊涂了,他一点也不糊涂,他要用同样的方式把她一辈子拴在叶家,为他们卖命,没有异心,永不超生,这真是一把再精明不过的如意算盘。
向远没有一刻比此时更恨“叶家”这两个字,见鬼的叶家,她诅咒它,在“叶家”看来,她是什么?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工具,一个被感情奴役的工具。
向远不知道自己的恨意有没有赤裸裸地写在脸上,但她不在乎,她再度俯下身,无比讥诮地问,“您就这么纵容自己的媳妇和儿子兄嫂乱伦,为了公司,您老人家也真不容易啊。可是,您怎么能肯定我跟叶昀也有了一腿,就再不会对叶家有二心?假如我要把江源收入囊中,您就算有十几个儿子排着队献身,也一点用都没有。”
“……你……你不会的……”叶秉林气若游丝。
“我会!”向远咬牙,贴近老人的耳朵低语道,“您真信任我,我很感动,但是,假如我告诉您,是我让人撕了您那宝贝大儿子的票,您还会不会继续相信?”
她说完就笑了起来,笑着笑着,自己也觉得有几分凄凉。钱是什么?钱是王八蛋,可人人都爱王八蛋,到死都放不下它!
叶秉林的眼睛骤然睁大,死死地看着向远,喘气如同风箱。却再也说不出话来,只有一滴混浊的泪水悄然从眼角滴落,那目光中有惊愕,有仇恨,有恍然,渐渐地竟然变得柔和,仿佛带着悲悯。
向远仿佛在自言自语,“到了现在,我觉得够了,什么都够了。如果您还有力气,就留着,说不定还能等到看我的报应。”
叶秉林徒劳地张嘴,最后放弃了发声,颤动着一直还插着点滴管的手,从枕下摸索出纸笔——他发病过几次,严重的时候嘴歪眼斜,只能用手指夹着笔僵硬地写下自己想说的话。
向远冷眼旁观,看他艰难地在纸上涂划,每写一笔,都如同爬一座山。
他停下手的时候,向远仔细端详了几眼,她以为叶秉林会诅咒她这个杀子仇人,但是那纸上歪歪斜斜地只有几个大字,“我想你幸福。”
向远愣了一下,酸楚不期而至,她说,“我怎么还会幸福?”
叶秉林摇头再摇头,继续费力地移动着拿笔的手,写完之后,他的呼吸如同长叹,但还是缓慢而坚决地把那张纸塞到向远的手里。
一念放下,万般自在。
这就是老人要给她的话。
向远喃喃重复着这句话,老爷子居然没有恨她,他是真的勘透了,也放下了,可是生命也走到了最后一程,像她这样,如何想放就放,除了那些执念,她一无所有,一旦放下,情何以堪?
整个上午,叶秉林的那句话都在向远心中徘徊不去,她很难相信叶秉林在知道真相后,对自己竟然没有仇恨,只有怜悯。他说出关于叶昀的那番话,真的只是为了成全她的孤单和小儿子叶昀的一颗心,再没有别的企图?放下……放下……她还有资格“万般自在”吗?
回到办公室不久,手机响了一声,还来不及接,铃声就嘎然而止。向远起初以为是叶昀,他最喜欢来这套了,一拨通就按掉,骗她打过去,问他有什么事,他就说自己没打电话,按错了键而已,但是往往说很久都不肯挂断。
不是叶昀,而是一个陌生的固定电话,大概又是六合彩之类的东西,向远没有在意,谁知过了几十秒,电话又再次响了起来,还是相同的号码。
这一次向远接了起来。
“喂,我是向远,您哪位?”
另一端没有声音,向远皱眉,正待放弃,几近低不可闻的哭泣声传来,向远愕然,但很快反应了过来,“向遥,你是不是向遥?哭什么?说话啊!”
对方没有回答,只是哭。
向远已经可以从声音断定是向遥。向遥很久很久都没有给她打电话了,这几年来,向远想要知道这个妹妹的近况,不得不靠人专门在暗地里观察打听,每个月一次,知道她平安,向远才能放心。虽然一直反对向遥在生活极度不稳定的情况下要孩子,但是在照片里看着向遥的肚子一天天的隆了起来,向远心中并不是没有感触,她自己这辈子大概是和自己的孩子没有缘分了,但向遥可以,她甚至想过,等到向遥做了妈妈,性格也许会变得更成熟和平和,那么,姐妹俩的关系也许还有改善的一天。但是在这一天到来之前,向远想不出向遥会为了什么打电话给她,而且还哭得这样伤心。
“先别顾着哭,给我说话!”向远担心出事,差点就沉不住气。
谢天谢地,对方总算有了回应,那哭声却没有停止,“……向远,怎么办,出事了,怎么办……”
向远按捺住自己的焦虑,“出什么事了,你慢慢说,把话说清楚。”
“我们……我们杀了人,他死了……我很害怕……”向遥的声音听起来好像还没有从噩梦中回过神来,带着惊魂未定的战栗。
向远大吃一惊,“你说什么?‘你们’是谁,你和滕俊?‘他’又是谁……向遥,你先别哭,慢慢说啊。”
“他是阿俊的一个朋友,以前阿俊和他在一条船上做过事,不知道前几年犯了什么事,逃去泰国躲了几年,前一阵子回来了,阿俊收留了他,让他暂时在我们住的地方躲一躲……阿俊一向对朋友很好,我也没有办法,可是,那个人他是禽兽……昨天中午,阿俊出去买东西,他……他竟然对我动手动脚,连一个孕妇都不放过,简直不是人……”向遥说到这里泣不成声。
向远也呆住了,滕俊的朋友、过去在一条船上做事、几年前犯事出逃、最近刚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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