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相思之天下定》第41章


湿后贴在他额际的鬓发,多年相伴让她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江琮苍白一如三月晚樱的脸色,却从没有哪一次觉得他离自己这样遥远,仿佛一个随时会消散的虚影,连触碰都觉得不忍。
第97节:碧水黄沙,梦到寻梅处(4)
“你究竟有什么秘密瞒着我?什么时候起你不愿意再把心事对我说了?”江鶦怔怔盯着江琮的侧面,她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曾经就深深藏在自己心底,只是过了太久太久,已经找不出来。江鶦伏下身,脸颊贴在他胸前,被恐惧攥住心脏。多年前在树林里苦苦等待的那个漫长雨夜,以及为熙瑞扶灵的日子,她只是悲伤,不曾这样绝望。他们的离开像一场骤雨,来去迅疾,过境只留伤痕累累。而江琮……江琮是阳光下的雪,曾经吞天盖地,冰冷刺骨地降临,却只为纯白一场,静静消融。
“连你也要离开我吗?”江鶦心里沉得难受,眼泪竟止不住地涌出,满腔的委屈四处冲撞,急于找到一个宣泄的口子,“已经够了,我不想再做被留下的那一个,一句宿命,一句家国天下,就能舍我而去,既然如此,当初何必把我扯进你们的世界里,给了我开始,又要我独自一人走下去,我早就累了,却不知道抽身的方法,你告诉我怎么停止这一切吧,告诉我怎么才能离开这个皇宫,离开这个漩涡,不管去哪里。”
江鶦趴在床畔,把脸埋入被衾。满满都是江琮的气息,甘苦参半的药味,清冷的漫步竹林时衣襟留下的雾香,她侧过脸看着屋子里的每一件物品,如此的熟悉,熟悉到让她以为自己穿过时空的狭缝,回到了清晏的家中。
两天后江琮才睁开眼睛,没有意外地看见了枕畔的江鶦。她只是消瘦了一些,此外并无改变,神情淡雅,容颜清丽,眼神一如初识时那般温婉。
“我梦见你了,好长的一个梦,就像重新经历了一遍过去的时光……我睡了很久吗?”
“久得我以为你不会再醒了。”江鶦转过脸来微微一笑,就低下头去忙碌。
江琮看见自己的手放在她的膝头,绢布都已拆开,那些横亘交错的伤口正被重新敷上药粉。
“最近我总是梦到过去,而不是以后,听说这是不祥,真的吗?”
“胡说,这只说明你怀念过去。”江鶦轻轻斥责,忽然别开脸,江琮觉得掌心传来微微的刺痛,一滴泪水落在了上面。
“你怎么了?怎么哭了?”江琮想扳过她的脸细看,身上却软软的使不出力气,只能轻轻拽一下她的袖子。
江鶦转过头来,“没什么,我睡得少,所以眼睛酸痛而已。”说罢继续裹缠他的手。
江琮却有点明白过来,淡淡一笑,“是不是御医们说我病入膏肓了?他们以前不就是这么说的?别理他们。”
江鶦默默包扎完毕,平心静气地看了他一眼,“那天你半夜离开崖廊,是不是身子不舒服?你从来都是这样,小伤小灾时才会跟我撒娇,真正病得狠了,倒使劲藏掖着不让我知道。”
江琮不说话,半晌拉拉她的袖子,“扶我一下。”江鶦垂眼把他扶起来靠在床头,江琮抬起手,指尖碰了碰她的眼角。笑的时候会先下垂,然后微微扬起的眼角,像花蕊顶端小小的一丁嫩芽。那时他还不知道,这深凹进去的眼角,面相称做桃花雾,有子生得眉眼如斯,必定一目风流,柔肠百结。
那年晚春的一场邂逅,竟种下了一生的劫。
“姐姐,你有多久没对我真真正正地笑过了?”
江鶦抬起眼,“你觉得我应该笑?”
“……在我的梦里你笑得好快乐,天蓝得我们的眼睛都痛了,风很大,吹得你裙子上的花不停地落,几乎要把我们埋起来,我,你,还有玉书……真的很奇怪,明明都是些以前的事,我却也梦到了玉书。”
第98节:碧水黄沙,梦到寻梅处(5)
江琮的声音顿住,闭上眼轻轻呼出一口气,短短几句话竟耗尽了他所有的气力。
江鶦目光落在他脸上,一下子紧张起来,“不要再说了,好好休息,我扶你躺下。”
“不用……”江琮无力地笑一笑,“你想不想听秘密?我最大的一个秘密……你知不知道为什么父亲派人四处搜集玉器?为什么家里房总是源源不绝运来玉器,却怎么也堆不满?”
江鶦握着他的手摇了摇头,她也疑惑过这一点,但那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只是在心头一晃而过,此后就再不曾想起。
“我出生时就已顽疾缠身,如果不是媚姝,根本无法活到现在。媚姝是上古的动物,死后尸体会自我腐蚀成津液,津液凝固,经过千万年的沉蚀,光润剔透,宛如美玉,谁能想到它真正的功用其实是一味良药,除非砸碎了仔细察看断口,否则真假难辨。有一次父王在机缘巧合下得窥个中玄机,为了拿它做药引治我的病,自此便不断在全国各地广搜玉石,世人只当他爱玉成痴,竞相纳贡,争购玉器,没有人真正懂得这个举动背后的无奈和悲伤。”
江鶦听得怔住,久久不能成言,憧懵中恍然大悟,家里那些玉器每过一段时间便不知所踪,原来竟是摔碎扔了。
“许多年了,父王背负天下人口中的奢淫骂名,碎玉万千,只求一块媚姝,这个秘密我也是最近才知道……原来我的命是这样延续了十几年,能活到现在,已经是上天的眷顾。”
江鶦慌乱起来,“难道非得媚姝来做药引?别的都不能替代吗?”
江琮轻轻摇一摇头,他很冷,很累,连被江鶦握在手里的手指都有些麻痹,已经快要感觉不到那一丝幸福的温度。
江鶦脱口而出才察觉问得有多愚蠢,如果有,父亲又何必这样近乎疯狂地求玉?只是心底仍有一线微薄的希望,“那么多玉石产地呢?下令加紧采掘,一定可以找得到一两块吧。”
江琮只是淡淡地笑,“你我都清楚,再怎么疯狂开采,媚姝总有用尽的一天,人迟早要死的,我不过早走一些时日。”
江鶦怔怔坐了片刻,一双风流洒脱的秀眸竟迅速被泪水充盈。她忽然哽咽起来,咬住嘴唇在眼泪还没有决堤之前把头靠在了江琮胸前,仿佛那是唯一可以让她逃避开这个事实的港湾,灼烫的泪水直直滴入衣领中,经过锁骨滑到胸口,那样的甜蜜和哀伤。
“你说得对,我只是太想念以前的日子了……如果可以,真想一直活在过去,永永远远都不去经历未来,可惜现在我只能在梦里回去了。”
“可以的,”江鶦紧紧环抱着他,“我们可以回去,你忘了你也梦到玉书了吗,我们三个一起回去,不管清晏的家,还是天涯海角,我们不用再分开,以后的日子会一直像从前那样,像你梦到的那样,除了多一个玉书,什么都不会改变。”
江琮忍不住浅笑,满心满身的疲累,只想就这样睡去,可意识浑浊之际却突然想起有一件重要的事一定要告诉她,撑着睁开眼,话语出口时他惊讶发现声音低得竟连自己都听不清楚。
“你是不是问我,世上除了媚姝还有没有别的什么可以救我?其实我早已得救了……那是块罕世奇玉,比媚姝都要珍贵。”
江鶦愣了愣,江琮说到这里却不说了,她正想问下去,只觉得江琮被她握住的手抽动了一下,然后就着她掌心在轻轻慢慢地写起什么,一笔一画迟滞而夸张,仿佛将死之人用尽全力的流连。最后一捺无力地飘出了她的手掌,在虚空中轻轻坠落,江鶦收拢握紧手指,她没有低头去看那个字,但心里已经明白,残留掌心的冰冷触感,毫无保留地告诉了她江琮一直为之守护的那个秘密。
第99节:碧水黄沙,梦到寻梅处(6)
我叫沈孚,长生将军的女儿。七岁那年父亲战亡,他为之效命的主人扶柩允誓,说会照顾他的妻儿终生。
那人权倾天下,一言九鼎,母亲斟酌利害,守灵期满后便为我匆匆披上嫁衣,做了那人的侍妾。民间议论起这段野史,只说我的继父爱玉,向来不好女色的他,向麾将的遗孀求亲不过是为履行那一句誓言。他们对我年轻貌美的母亲颇为不屑,丈夫荣死沙场,作为妻子竟不能为他守节一生。
母亲和继父在所有人的沉默反对声中一意孤行,没有人祝福他们,那些堆砌的虚假的笑脸不过是为了保住自己项上人头所做出的妥协。出嫁那天,母亲的泪水一次次洗去脸上的红妆,吉时已过,女官担心这是不祥的兆头,齐齐跪在地上求她止住哭泣。我知道,我始终是她心上最大最深的结,自从这门婚事开始筹备,我已经很久没有再跟她说过一句话。我并不恨她,也不恨市井那些俗人,他们隔岸观望,又能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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