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烟翠》第11章


我摇摇头,笑著说了声没关系。他递给我一些剪成一段段的铁丝,要我把空隙太大的地方加入新的竹子,绑扎起来,并且要小心不要弄伤了卷曲伸展的藤须。
“这是什么植物?”我一面绑扎,一面问。
他又看了我一眼,显得有些奇怪。
“这是蚕豆花呀!”他说:“你没见过蚕豆花吗?”
“我叫它作紫蝴蝶花,”我说,红了脸。“从没有人告诉过我这就是蚕豆花,”我摘了一朵放在掌心里,那细嫩的花瓣何等美丽,“我以为吃蚕豆是春天的事情。”
“我们下两次种,”他说:“在山地,因为缺水不能种稻,我们就种种豆子、花生、番薯和玉蜀黍,蚕豆应该是秋收后下种的,可是,我利用这块地也种种,照样有收成,只是不
“在我吃蚕豆的时候,我绝不会想到它的花这样可爱。”我打量著那些花。“生物都很可爱,”他头也不抬的说:“不止动物,植物也是,看著一颗种子发芽茁长,以至于开花结
“这就是你宁愿整天在田地里工作的原因吗?”我问:“你对这每棵植物都有感情?”
“我对泥土有感情,”他眺望著面前的原野:“我喜欢这块大地,看,整个大地都是活著的,而且我对工作也有感情。”他淡淡的加了一句:“闲散是一件苦事。”
“为什么?”我抗议的说:“在各处走走,闻闻花香,看看流水,这绝非苦事,我生平没有像现在这样完完全全闲散过,但是我觉得非常快乐。”“你并没有闲散,”他说:“你
“嗨!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只知道工作的机器!”凝视著他,我带著种自己也不了解的感动的情绪说:“你应该常常让人走进你的思想领域里去才好。”
他看了我一会儿。“你是说,我常把自己关起来?”
“我认为是如此。”我在田埂上坐了下来,打量著他:“你有时显得很孤僻,很冷漠,很——难以接近。”
他停止了绑扎,蹙著眉沉思,然后,他笑了起来,他的笑容使他刻板的脸生动明朗。
“你带著一颗易感的心到这儿来,”他微笑的说:“渴望著用你善良的本能去接近你所能接近的一切,是么?”
“或者是——”我更正的说:“去了解我所能接近的一切。”
他摇摇头,温柔的说:
“咏薇,你的野心太大了,没有人能了解别人,到现在为止,我甚至不了解自己呢!”
“谁又能了解自己呢?”我说:“不过,渴望了解也是人类的一种本能,对吗?所以,人类才会进步,才有科学和各种知识……”我停住了,因为,我看到章伯伯正向我们走来,
“他怎么了?”“不知道。”凌霄说,脸色突然阴黯了下来,刚刚的兴致已荡然无存。重新回到他的工作上,他不再说话,不再笑,也不再注意我,只发狠的、迅速的把铁丝缠绕
“你为什么不到溪边去走走?”他突然抬起头对我说,紧绷的脸上没有丝毫笑容。他在下逐客令了。我识趣的站了起来,一语不发的把铁丝放在田埂上,就掉转身子,向幽篁小筑
“在田间走了走,”我说:“凌云呢?她怎么不管鸽子了?”
“她在绣花呢,”章伯母说,把晚霞用手指托了出来,怜爱的抚摸著它的羽毛。“凌云怕脏,清理鸽笼的工作她向来不管,这鸽子真漂亮!”
晚霞扑了扑翅膀,飞向天空,在天空中盘旋了几圈,就越过竹林,不知飞向何方去了。章伯母看了看我,关切的问:
“有什么事吗?你看来不大高兴的样子。”
“没有。”我说,逗弄著珊瑚,用手指顶住它勾著的嘴,轻叫著说:“珊瑚,珊瑚。”“瑚瑚,瑚瑚。”它说。
我笑了,多么可爱的小东西呀!尽管没有剪圆它的舌头,它仍然有著学习的本能呢。
离开了章伯母,我走向我的房间,推开房门,我有一秒钟的迟疑;凌风正坐在我的书桌前面。我冲进去,掼上房门,一下子就站在凌风身边,他正捧著我那本“幽篁小筑星星点点
他笑得前俯后仰,指著我说:
“好咏薇,你什么时候把我们幽篁小筑变成动物园了呀?”
我瞪大眼睛,他笑得更厉害了。拿起本子,在翻开的一页上,我看到我自己的笔迹,清清楚楚的写著我对章家每个人的评语:章凌风:一只狡猾而漂亮的公鹿。
章凌霄:一只沉默工作的骆驼。
章凌云:一只胆怯畏羞的小白兔。
章一伟:一只粗线条、坏脾气的大犀牛。
章舜涓:一只精细灵巧的羚羊。
我把本子扔在桌子上,瞪视著章凌风,用冷冰冰的语气说:“你不该侵入私人产业里。”
“我并不想将这产业占为己有呀!”他满不在乎的说。
“这种偷看的行为是恶劣的!”我继续说。
“你应该习惯于我的恶劣。”他的嘴边依然带著笑,眼光灼灼的盯著我。“我想你一向都对你恶劣的行为感到骄傲,”我说:“像撒谎、欺骗、捉弄别人,甚至讽刺、谩骂、玩弄
“慢著!”他打断我,笑容消失了。“仅仅看了看你的小册子,就该换得你这么多的罪名吗?还是你过分的关心我?我的讽刺、谩骂、玩弄女孩子使你不安了吗?”
“别强词夺理!”我涨红了脸:“不要以为每个人都欣赏你的油腔滑调!”“你也别太盛气凌人!”他竖起了眉毛。“以为所有的人都该接受你的教训!”“你犯了幼稚病!”“
“你像个噜苏的老太婆!”
“没有人要你逗留在这里!你尽可以不听我噜苏!”
“我会走,用不著你赶!”他愤愤然的站起身子,对我恶意的瘪了瘪嘴:“告诉你,好小姐,随便发脾气并不代表你比别人优越,不管你怎样做出骄傲自负的样子来,你仍然是个
我为之气结,站在门口,我打开房门。
“请你出去!”我说。他走向门口,用手支著门框,对我冷冷的凝视了两秒钟。
“我记得你对我说过一句话:轻浮和贫嘴都不代表幽默,这句话确实让我获益不少。我现在也要告诉你一句话:任意教训别人和发泄脾气都不是洒脱!”眯起眼睛,他从眼缝里望
我躺了好一会儿,直到凌云推开门进来,她带著她的绣花堋子,安安静静的走到我的床边,给了我一个恬然的微笑。“二哥说和你吵了架,”她用平静的语气说:“你一定不要和
我从床上坐起来,只感到满心的沮丧。
“我并不想和他吵,”我蹙紧了眉。“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说你是个巫婆!”她笑著说,很开心的样子:“我从没有听到他叫人巫婆,你一定真正的气著他了,他跑出
“不要难过,”她坐在椅子上,开始绣她的东西。“妈妈说,有人能骂骂他是件好事。我向你保证,明天他就会把什么都忘记了,二哥喜欢吵吵闹闹,但是他从不会对任何人真正
“你在绣什么?”我问。
“一对枕头套。”“谁的?”我走过去,看了看堋子中的图案,几株雏菊和一带短篱,图案很雅致,绣工更精细得惊人。“你绣得真好!准备给谁?”“不好!”她红了脸。“是
我看了凌云一眼,心中掠过一阵特殊的情绪,仿佛若有所悟,但又把握不住什么具体的东西。坐在桌前,我拿了一支铅笔在小册中的一页上乱画,一面心不在焉的问:
“凌云,你有没有恋爱过?”
她惊跳了一下,针扎进了手指,她把受伤的手指送进嘴里衔著,用一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注视著我,然后,她垂下了头,脸一直红到脖子上,支支吾吾的说:
“我——没有。”“你从没有爱过什么人吗?”我追问,想到鸽子、晚霞和纸条。但是,我没有权利探听别人的秘密,我只是心中烦躁和无聊而已。“你为什么要问?”她抬起头
她又惊跳了一下,愣愣的瞪大眼睛,像个受了惊吓的小动物。“你怎么知道?”她嗫嚅的问。
“你二哥不是叫我巫婆吗?”我说,笑了。我没预料到她会那样不安。“巫婆都有未卜先知的本领呀!”
“可是——”她沉吟了一下,恳求的说:“你一定不要告诉别人。他们会笑我。而且——而且——”她犹豫了半晌,吞吞吐吐的说:“你一定知道吧!”
“知道什么?”我问,完全摸不著头脑,我对她的恋爱不过从一张小纸条里获得的线索而已。
“你是知道的,对么?你知道他——他是不会和我——”她垂下眼帘,长睫毛下浮上一层泪影,刚刚红艳的嘴唇现在发白了,她显得十分激动。我惊异的发觉,在她那恬静的外表
她感激的望著我。“你是个好人,咏薇。而且,你那么聪明,又那么洒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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