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墨》第24章


“工作归工作,家里要照顾周全,勿叫我与家务助理一起吃饭。”
“赶快生养,陈家最爱孩子。”祖琳涵养功夫好,不去理睬他,只是微笑。
一次,经过纽约第五街铁芬尼珠宝店,裕进心血来潮,推门进去。店员过来招呼他,“想看甚么,先生?”
“订婚戒指。”
“这边,有成套的结婚、订婚指环,请问先生你预算如何?”
“尽力而为。”
“我给你看这枚近两卡拉的钻石。”
裕进只望一眼,“小了一点。”
“那么,先生,这一枚两卡拉六五。”
“这颗很好,她手指是五号。”
裕进掏出支票簿。就在这个时候,珠宝店贵宾厅门打开,一个美貌女子走出来,吸引了部分客人眼光。
裕进一抬眼,发觉他认识这女子。
正想转过身子,人家先走过来照呼他:“裕进,记得吗?我是印子。”
裕进不得不勉强笑道:“印子,是你。”
她也没有忘记他。印子衣着时髦而低调,她只穿一套铁灰色外套长裤,当下她仔仔细细看清楚了裕进,握着他双肩摇两摇,并没有实时道别的意思。
她探头看那只指环,而且,把它套到手上,凝视一番。
店员笑了,“是送给这位小姐的吧?”
印子却答:“不,不是我。”
店员立刻噤声。
“戒指漂亮极了,她会很高兴。”
她脱下指环,着店员放进盒子包好。裕进把小盒子慎重收好。
裕进发觉印子身边没有大腹贾,“一个人?”
她笑吟吟答:“别小觑我,买一件半件珠宝,还需要人陪不行。”裕进只是陪笑。
“我有间公寓在附近,裕进,请来喝杯茶。”
他本来可以说“我约了人”,“戒指的女主人不允许我那样做”,或是“印子,那太危险”,但是印子的魔咒尚有余威,他欠欠身,“太荣幸了。”
印子嫣然一笑。
他们走出珠宝店,就转到杜林普大厦,连马路都不必过。
※※※
裕进问:“就这里?”
“是,市中心歇脚处,贪它方便。”印子说。
“你环境真是大好了。”
“托赖,过得去啦。”
“听说这类高贵共管公寓入住之前业主团要查身分。”
“是吗?我与唐奴是朋友。”
裕进微笑,啊,已晋身做国际级明星了。
公寓门打开,看到中央公园全景,地方不大,但已十分舒适。
印子一进屋,五官渐渐挂下来。
“裕进,你要结婚了。”语气凄。
裕进轻轻说:“有这个打算。”
“是位甚么样的小姐?”
“读书人。”
他取出皮夹内小照让印子看。
印子惆惘地凝视相中人,照片虽然小,拍得并不好,也看得出那是一个极其清秀的女子。
印子沮丧地说:“与你真是一对。”
“谢谢,她未必答应嫁我呢。”
“甚么,不嫁陈裕进?”
裕进微笑,“你也没嫁我。”
“我配不上你。”
“对,甩掉我还是因为我太好的缘故。”
“都是真的。”
印子伸手抚摸裕进的脸。
“我的咖啡呢。”
印子到厨房去。
裕进参观她的睡房,真没想到会那样简单,只得一张白色的床及一只米奇老鼠闹钟。
刘印子反璞归真了。
另一个房间是书房。裕进一眼就看见一具小型天文望远镜,咦,好眼熟,这真是别出心裁的摆设。然后,电光火石之间,他想起来,这不是当年他送给她的礼物吗。原来她尚知珍惜,全世界带着走。
裕进低下头,人就在身边,可是咫尺天涯,相遇也不再相识,他们都变了。
他站在书房门口,像是在哀悼甚么。
然后,他清醒过来,帮印子搬出茶点。
她坐下来,他看到纤细的足踝上有一个?字。
“外国人看得懂吗?”
印子噗哧地笑起来,“她们也学着在身上写中文字,有一个金发女郎,在臂上纹了一个鸡字。”
裕进差点连茶也喷了出来。
“裕进,生活好吗?”
两个人都在笑,但不知怎地,心底却都想流泪。
“好,裕逵快做妈妈。”
“我听你祖母说过。”
“对,谢谢你时时去探访他们。”
※※※
“最危难的时候,他们收容过我,感恩不尽。”印子说。
“但是很多人情愿忘记,世界就是那么奇怪,一家畅销杂志三十周年纪念,宴会中请来和尚、请来歌星,却不见历任编辑及写作人,女明星在外国结婚,关上大门,把捧红她的记者当仇人……”裕进说。
印子答:“我不是忘恩的人。”
“万幸。”
“不过,我结婚时才不请你。”
裕进说:“我结婚也不请你。”
两个人都笑了,几乎没落下泪来。
“来,我们到街上走走。”
两人像老友那样守礼,到中央公园附近散步。肚饿,在街边买了热狗,依偎着吃了。
“到纽约来特地买戒指?”
也许是故意路过,但裕进自己也答不上来。
“有些女孩子生来幸运,在温暖家庭成长、父母疼爱、学业有成,稍后,又嫁到体贴忠诚能干的丈夫。”
“哪里有你说得那么好。”
“而我,注定一世飘泊浪荡江湖。”
“一世十分遥远,言之过早。”
“裕进,我得走了,我这次来是拍外景,得去归队。”
“印子——”
两人在街上紧紧拥抱。
然后,他们微笑道别,在自然历史博物馆门口分手。一转背,印子就默默流泪,她自己也不明所以然,今日的她身上动辄戴着百万美元首饰,全球名城都有产业,家人生活安枕无忧,还为何流泪。
灵魂深处,她知道,那都用她最珍惜最宝贵的一样东西换来,心内揪动地痛。
她约了人,但不是电影外景队。一辆黑色大房车在华道夫酒店门口等她。看见她出现,立刻有一个中年男子下车迎过来。
“急得我,你迟了个多小时。”
印子答:“对不起,我迷路。”
“我只是担心,叫我等,没关系。”
那男子气宇不凡,与洪钜坤不相伯仲,可是更年轻一点。
印子挽住他手臂。
“看中甚么首饰?”
“都很普通。”
“那么,到哈利温斯顿去。”
声音宠爱得几乎软弱。
“改天吧。”
对方很满足,“你甚么都不要,几乎哀求才愿收下礼物。”
印子答:“我已经甚么都有。”
“很多人不明白,以为我俩关系建筑在金钱上。”
印子想一想:“也许,是我欲擒故纵。”
那男子却说:“我一早经已投降,你大获全胜。”
“我们是在打仗吗?”
他诚惶诚恐,“当然不,当然不。”
印子嫣然一笑。
※※※
日子久了,印子已成精,完全知道该用哪一个角度,在适当时刻,对牢对方,展露她的风情,对人,像对摄影机一样,一视同仁。她天生有观众缘,人愈多,她的魅力挥发得愈是彻底,像那种在晚上才发出浓郁奇香的花朵,叫人迷醉。
那男人在他行业里,想必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一定拥有许多跟班伙计,看他面色办事,但是现在,他不折不扣,是个观音兵。
“印子,先吃饭,然后才去看新屋。”
“我吃不下。”刚才的热狗还在胃里。
“那么,喝杯茶。”
他一直哄撮着她,把她当小女孩似的。
那一头,裕进乘火车返回宿舍。
火车居然仍叫火车,其实火车头一早已经取消,没有火、无烟,也不用煤,全部用电发动,但是裕进一直记得幼时与裕逵及祖父母扮火车呜呜作声的游戏。
那样好时光也会过去,今日的他已经老大。
他独自坐在车厢里,一言不发,沉思。对面坐着一个红发女郎,正在读一本叫《夜猫》的奇情小说,津津有味,不愿抬起头来。
即使是从前,裕进也不会随便同人搭讪,他不由得想起袁松茂,阿茂不会放过任何机会,但是他至今仍然独身。
裕进瞌上眼,睡着了。
到站睁开双眼,红发女郎已经不在。
这是人生缩影:相逢、分手,然后,一切像没有发生过似的,各走各路。
第二天,天气忽然转冷,降霜,裕进穿上长大衣。
他照规矩先去找胡教授。
“教授,我打算稍后向祖琳求婚,盼望得到你的同意及祝福。”
胡教授笑得合不拢嘴,“裕进,做你岳父是我荣幸。”
“我这就去见祖琳。”
“祝你幸运。”
裕进在医学院门口等祖琳。
半晌,意中人出来了,他叫她,她转过头来,素净纯真的小脸叫人怜爱,他绝对愿意陪伴她一生。
“祖琳,我有话说。”
“一小时后我有课。”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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