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满楼》第9章


宦楣感冒,躺在床上三天,发觉一雨已经成秋。
宦晖下班天天先来看她。
他握着妹妹的手,轻轻说:〃我叫人送了一笔款子给凯蒂,她并没退回来,那件事……我也有错。〃
宦楣犹自不能释怀。
宦晖嬉皮笑脸的说:〃我一定改。〃
宦楣说:〃小时候你推我跌倒在地,额上起了高楼,还不也一直说会改。〃
宦晖歉意地问:〃额上还痛吗?〃
〃你去做你的事吧。〃宦楣没好气的说。
宦晖还在卖乖,〃有人找你,我说你身子不适,需要休养。〃
〃谢谢你。〃
宦晖这才走了。
待他退休的时候,可以写几本书:名曰玩艺术、甩掉女伴六十二法,如何做最少工作赚最多享受……
聂上游送大蓬大蓬的鲜花上来。
但是邓宗平,邓宗平忙得连她生病都不知道。
宦楣开始知道追求术中这个闲字是多么重要。
宦楣一生是个闲人,小时候她也曾欣赏邓宗平的忙……坐在看台一角看他打篮球、演讲、主持会议,他总是用尽全力;额角上积聚着亮晶晶的汗粒,现在想起来,他那种姿态,比聂上游更像一个劳动人民。
流汗渐渐成为小邓的习惯,没有汗,没有成就。
他当然希望将来的伴侣也陪着他快活地边做边挥汗,并且高兴地喊出:多么痛快,太有意恩了!
也许丑化了他。
他对宦楣也是不容情的。
有一次,兄妹到办公室去看他,宦晖那游戏人间的天份随时随地可以发挥得淋漓尽致,看到小邓的假发黑抱,不问自取,戴上了就学老妇弓起背满房走,久不久还咳嗽一两声,惹得秘书们笑得绝倒。
小邓回来看到,不由分说,铁青着脸,一把抢回道具,那天一整天,尽管宦晖向他道歉,他还是不瞅不睬。
几经艰难辛苦才得到那件袍,对他来说,那个身分,尊若天神,怎么能容许别人稍加亵渎。
稍后宦晖问妹妹:〃你不是真要与这样一个人结婚吧?〃
宦楣没有回答。
她不是看不到他的性格的正反面。
第4章
宦太太上来看她,〃你父兄过两天到纽约去,有没有事叫他们办?〃
〃没有。〃
〃热度退没有?〃
〃那不重要。〃
宦太太含笑,〃有什么是更重要的?〃
〃如果我要结婚,你反不反对?〃
宦太太紧张起来,〃同谁?〃
〃男人。〃
〃啐!〃宦太太拍打她的手臂,〃当然是男人,谁?〃
〃中国人。〃
宦太太吁出一口气,〃这倒还好,只要是正当人家,受过教育、职业高尚,有志气的男孩子,对你尊重疼惜,我就喜欢。〃
宦楣笑得打跌,〃‘只要’,你老人家的条款已是全世界最苛刻的择婿要求。〃
宦太太怔怔地,〃我并不觉得。〃
〃刚才你说的几条要旨,宦晖一点也做不到。〃
〃胡说,我们难道不是正当人家。〃
〃对对对,我们家是名门。〃
〃你父亲创业不容易啊。〃
那是一定的,宦楣点点头。
〃说,你想嫁给谁,是送花来这个人吗,他长得多高多大,在什么地方做事,家里有些什么人?〃
宦楣连忙安慰她:〃我不过说说而已。〃
〃不是小邓吧?〃宦太太语气充满盼望。
〃他!〃宦楣笑出来,〃他在竞选第一届华人总督之前怎么可能考虑成家立室。〃
〃你说的那个人,我见过没有呢?〃
〃母亲,我若结婚,一定堂堂正正,把人带到你眼前来,你这可放心了吧。〃
〃眉豆,这是我惟一的心愿。〃
宦楣郑重地应允了母亲。
再同聂君的会的时候,她与他已经有了默契。
他问她:〃明天有没有空?〃
她想都没想:〃有。〃
有没有空百分百是人为的,天下没有匀不出的时间,只有不想出席的约会。
聂上游即刻想,这样磊落聪明的一个女孩子,可惜生在这样的家庭,环境若是困苦一点,必定逼她发奋图强,肯定会得出人头地,扬名立万。
聂上游再问:〃我不用同别人竞争?〃
宦楣只是笑,〃我的朋友很少。〃
聂君的心软下来,传说中宦家二小姐是一个最容易交的女孩子,流通社交界的故事实在不少,但是他一见她就知道,她心中另外有一个世界。
她原本可以答:〃我怕你不是对手,所以给你机会,自动淘汰了你的对手〃,或是〃我不知道你打算决一死战〃,甚至轻佻调皮如〃我干脆把另外一位先生也带来介绍给你如何〃。
但是她没有。
她选了一个最朴素的答案,这样的智慧,不知是否来自一颗星。
他请她到一间私人会所。
一进门,宦楣就看见叶凯蒂。
凯蒂穿着件极低胸的裙子,同一位白发男士坐在一起,她对着门口,他背着人,所以宦楣看不到凯蒂男伴的面孔,只从他们亲昵的神情中知道她又找到了人。
真快。
宦楣别过头去。
聂上游立即笑问:〃要不要换个地方?〃
宦楣想一想:〃也好。〃
但是叶凯蒂也看到了她,已经扬起手来,笑吟吟向她招呼,并叫男伴看他们。
那位男士转过头来,宦楣不得不颔首。同时心中打个突,那是她父亲好友之一冉镇宾,冉太太最近刚过身。
宦楣低声说:〃我们走吧。〃
聂上游陪她离去。
在车上他问:〃那位小姐,是你男友的女友?〃
宦楣自沉思中走出来微笑,〃是吗,那是你的女友?〃
这等于承认他是男朋友了,他心头一热,但是不露声色,〃那么,〃他又说,〃是令尊大人的女友?〃
〃家父的女友们从不在本市亮相,况且,也不会是那样格调的人。〃
〃奇怪,那会是谁呢?〃
〃假如你留意影剧版的话,你不难知道,那是我兄弟的前任女友。〃
聂上游仍然微笑,〃我很少留意那一版。〃
宦楣喃喃的说:〃每次见她,她都有一副不同的面孔。〃
聂上游看着宦楣,〃你呢?〃
宦楣悲哀的摸摸脸颊,〃我学艺不精,只得一脸二用。〃
聂君听了大奇,〃怎么个用法?〃
宦楣说:〃在家在外,略作变化。〃
聂上游只会笑。
宦楣问:〃你呢,你此刻是否戴着面具?〃
他温柔的反问:〃你说呢?〃
宦楣伸出手,轻轻抚摸他的五官,〃好像是真面孔。〃
他握住她的手,〃才不是,我是仙女座来的客人,暂时不适宜暴露真面目。〃
宦楣轻轻的问:〃你们的世界,是否又新又美好?〃
〃不见得,各有各的难处。〃
稍后,他们到海滩边的小馆子去吃饭。
聂君可以感觉得到,某一个人在宦楣的心里仍然占一个位置,他很想知道这个人是谁。
他也知道他俩已经不来往很长的一段日子。
奇是奇在她并没有完全淡忘那个人。
没想到她如此长情,这正是她另一副面孔。
聂上游本来最怕宦楣会挑这样的良辰美景来问一个最煞风景的问题:〃请把你的生平告诉我。〃
现在他放心了,人们高估了宦楣的身分地位,低估了她的智慧。
宦楣问的是:〃把那块陨石的故事告诉我。〃
聂君说:〃七六年三月八日,吉林省吉林地区降落一场大规模的陨石雨,搜集到的陨石有一百多块,总重量在二千六百公斤以上,这是其中一块。〃
宦楣沉吟地算一算,那时,他应该还没有进大学。
他要从头说起的话,他自会滔滔不绝把平生得意失意事全盘托上,他既不说,她就能不问。
宦楣这一点得到她母亲的遗传。
〃那你带着它已经很久了?〃
〃是的,走遍大江南北,东征西讨,都没有失去。〃
现在他把它送给她。
聂君仍然在十二点钟之前把她送回去。
在门口他想起来问:〃梁国新判两年零九个月的事,你已知道?〃
〃我读了报纸,一直非常难过,像梁伯伯那样的人,怎么能到那种地方去过活,他家里连浴室的地板都是通电保暖的,洗完澡踏上去不会着凉,毛巾架子也会发热,他最讨厌用冷毛巾,细节尚且这样,更勿论生活上其它的享受了,这下子真是不堪设想。〃
聂上游不予置评,过一会儿他说:〃听讲以前他同令尊大人十分亲厚。〃
〃是,他,还有冉镇宾,三人随长辈自上海南下学做生意,过关斩将,一帆风顺,还真的没有遭遇过什么挫折。〃
〃冉镇宾就是刚才我们碰见的那位白发潇洒中年人吧?〃
〃家父生辰请客夜你肯定见过他。〃
聂君点点头。
宦楣笑:〃坐在汽车沙发上也能聊个把钟头,我也实在太爱说话了。〃
聂君说:〃或者,你只是喜欢与我聊天。〃
宦楣点头:〃是的。〃
聂君忽然问:〃谈得来是不是结婚的理由之一?〃
〃像你这样四海为家的人,会考虑到结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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