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满楼》第20章


宦楣忍无可忍,用两手做一个最粗鲁不文明的动作,向他致敬。
便衣大吃一惊,倒退两步。
宦楣上车而去,自然另有跟踪的车子。
宦楣茫然,恁地好兴趣,还同这些人开玩笑,看样子她会活得下来。
一时没想到生命力会这样强,她忍不住打一个冷颤。
到达市场,佣人问她取钱办货。
宦楣呆住,要到这个时候,她才知道钱的真正意义,她结结巴巴说:〃我身边没有钱。〃
老工人说:〃我先垫一垫。〃
宦楣这一下非同小可,像是挨了好大一个巴掌,且全然不知谁发的招,谁做主动。
回家半途,汽油用尽,连加油的零钱都要佣人代付。
原来没有这位孔方先生,寸步难行。
宦楣脚步浮浮,回到家中,玄关上悬的那盏一公尺直径的水晶灯像是要压下来似的,她连忙避到墙角喘气。
〃眉豆。〃
她抬头看,〃小蓉,梁小蓉。〃
小蓉飞奔过来,与她相拥。
小蓉轻轻说:〃我没有用电话,他们说电话全装上窃听器。〃
〃他们是谁?〃
〃江湖上的人。〃小蓉口气幽默。
宦楣苦笑,〃小蓉,你好吗?〃
〃我还在生活。〃
〃伯母好吗?〃
〃我让她到温哥华去探访阿姨。〃
〃你们的经济情形如何?〃
〃叔叔非常照顾我们。〃
〃真是不幸中之大幸。〃
〃到了这种时候,你才知道谁有伟大的人格,不过眉豆,请记住我们没有资格要求他人为我们做伟人。〃
〃我明白。〃
〃听说邓宗平同你终于散开了。〃
〃他前途无限,过些日子要到局里去主持大事,怎么能同我在一起。〃
〃齐大非偶,爱?〃
小蓉说得这样趣极,宦楣觉得好笑,这句话,早三五年,要调转头来讲,时移世易,一些人的下去,才会造就另一些人的抬头。
宦楣无限惆怅。
艾自由寻声探头张望,宦楣招手,〃来见我最好的朋友梁小蓉。〃
〃这位是自由吧,真正难得。〃
她们俩人握手。
宦楣这才发觉一屋都是女子,像打仗时一样,男丁统统流亡在外。
宦楣送小蓉出门。
〃寒流来了,数星星的时候穿多一点衣服。〃小蓉说。
星?
多么遥远的事,宦楣不相信曾经一度她竟有心思观星渡日。
她问小蓉:〃你认为我应付得了?〃
〃当然,我做得到的事,你也可以。〃
宦楣不出声。
〃求生的律例原来最简单不过:死不去,也'奇書網整理提供'就活下来了,战壕中的士兵都明白这个道理。〃
当天晚上,宦太太召集女儿与媳妇谈话。
她轻轻把名下所有私蓄放在桌子上,仿佛想说话,张开嘴,又合拢,大概觉得没有必要再做解释,每一件事都简单明了。
她上楼去了。
宦楣问自由:〃我们可以维持多久?〃
自由比她经济实惠,她盘算一下,〃约六个月。〃
〃首饰呢,母亲有许多闪烁的石头?〃
自由说:〃既然不见,一定已售。〃
宦兴波尽了九牛二虎之力,花了三十年建立此家,宦楣真不明白何以一场赌博会使他们倾家荡产。
两个年轻的女子相对无言。
宦楣发觉自由嘴角孕有笑意,她大惑不解,过很久,她才发现,自由那菱型嘴角天然弯弯向上,不笑也像笑,天生一副令人愉快的表情。
宦楣轻轻说:〃你要是现在回家的话,少吃许多苦。〃
自由这一下子真的笑了,她不睬她,独自上楼去。
宦楣躺在沙发上,盘算着搬家的事,小时候,她听过许许多多奇怪的传闻:王家生意倒闭后,公子竟去做地盘工人。还有,萧家的房子充公,一家住到车房去。何府的媳妇不甘出卖珠宝帮忙补偿,愤然服药。
宦楣一直把这些当天方夜谭,左耳进右耳出,听罢讪笑一会儿——也就去在脑后。
现在她的地位跃升,从一个听故事的人,变为故事的主角之一。
〃眉豆。〃
宦楣睁开眼睛,〃你怎么进来的?〃
聂上游微笑,〃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
〃原来你还是飞檐走壁的侠盗,闲话休说,可有我父亲的消息?〃
〃他们已经安全抵达第一站。〃
〃什么地方,马尼拉、曼谷、新加坡?〃
〃我听说你们要搬出去住。〃
〃上游,请安排我与他们通一次话,我恳求你。〃
他轻轻说:〃那不是我能力范围以内的事。〃
〃每事必有例外,你一定可以办得到。〃
聂上游答:〃我尽量想办法。〃
〃自由几时走?〃
〃我不能告诉你。〃
〃那你来干什么?〃
〃宦先生吩咐,南区的祖屋仍在,你们可以暂时搬去住。〃
〃祖屋,什么祖屋?〃
〃顾名思义,大抵是宦先生未发迹时最早置的房产。〃
〃我从来没听说过。〃
〃还有,他嘱我代垫你们的生活费。〃
宦楣苦笑,〃别骗我,父亲已经山穷水尽,自顾不暇。〃
聂上游沉默,〃那么,当我私人资助你。〃
〃长贫难顾,你会后悔。〃
〃如果可以结婚的话,男方就无从反悔。〃
他曾经多次提及婚事,没有一次比今次更加认真。
〃不,〃宦楣一口拒绝,〃你陷我父于不义,我们不再是朋友。〃
〃宦楣,你为何把责任推到我身上?〃
〃免得你误会我俩此刻门当户对。〃
〃你仍然在等邓宗平?〃
〃聂上游,看天份上,现在是什么时候,你还拿这种琐事来烦我。〃
他沉默了,过一会儿,公然自前门离去。
这个时候,刚刚凑巧,一辆计程车与小型货车的司机在路口起冲突争吵相骂,惹人注目,一时没有谁注视宦宅大门。
宦太太闻声摸下来,〃是毛豆吗,是否毛豆回来了?〃
宦楣别转面孔,心如刀割。
五号。
是宦家的人住在宦宅最后一个晚上。
一清早邓宗平就来照应。
宦氏母女留下一仓库无用的衣物,只提着两件行李。
宦太太并无留恋,宦楣硬着心肠,叫工人联络慈善机构来抬走杂物。
自由在一旁轻轻说:〃留着也许将来有用。〃
宦楣笑一笑,祖屋根本无空间堆积这些身外物。
〃自由,你同母亲先起程,我来做最后查看。〃
宦太太坐在园子里静静向山下望,青草地多日未经修剪,已长出蒲公英来,花卉枯萎一半,处处落英。
正要动身,忽然之间,一辆香蕉黄的开篷车铲上斜坡,喇叭按得震天响,车子停下,一个穿皮草的女子跳下来,走近她们。
宦楣一怔,来人是叶凯蒂。
她把车匙圈套在右手的无名指上,使劲的溜溜将它转动,一边点头说:〃宦太太你好,宦楣你好,长远勿见。〃一边信步走上来。
宦楣开头不知道凯蒂为何来此,电光石火间明白了。凯蒂是来接收宦宅!
当然,冉镇宾已将这间屋子转送了给她,或者至少允许她做它暂时的女主人。
凯蒂眯着眼睛看牢宦楣一直笑个不停。
宦楣避开那挪揄的目光。
凯蒂闲闲的说:〃讲好的啊,一切家私不准搬动。〃然后对牢艾自由再说:〃你瞧,一切都是注定的,有你的,就是有你的,没你的就是没你的。〃
邓宗平在这个时候,踏前一步,把身子挡在宦家的女子面前。
他面孔自然发散一股威严,凯蒂退后一步,也不再转动车匙,那惹人心烦叮叮之声停止,宦楣松一口气。
〃你,〃凯蒂指一指宦楣,〃走之前陪我巡一巡屋子,我得看看漏了什么没有。〃
宦楣只觉一边面孔既麻且红,强自镇定,对自由说:〃你们先走,我稍后即来。〃
只见宦太太瞪着叶凯蒂,脸色煞白。
宦楣见母亲有反应,反而安心,自从大势去后,宦太太状若木偶,今天这样激动,表示体内仍有生机。
自由镇静地扶着宦太太上车。
宦楣伸一伸手,〃请。〃
凯蒂故意提高声音,〃其实这一幢房子,风水差到极点,克不住还真的不要住。〃
邓宗平忽然开口,〃叶小姐,我相信你一定克尽天下苍生。〃
连宦楣听了这个话都一怔,不由得把手伸进邓宗平的臂里。
叶凯蒂白他一眼,没趣地推开大门进内视察。
宦楣低声同宗平说:〃谢谢你。〃
〃切勿挂齿。〃
宦楣愁肠百结。
邓宗平说:〃镇定一点,以业主的姿态带她看房子。〃
宦楣抬起头,〃有你支持,我做得到。〃她摸一摸发烫的面孔。
与邓宗平之间的关系,松点紧点,紧点松点,宦楣很明白,他与她,永远不会结合,但是,也不致断绝邦交,除非他另外有人,那位女士,无论是谁,无论有多大度量必会要求他与宦楣中止关系。
只听得叶凯蒂一边巡一边批评,把宦宅贬得一文不值。
凯蒂有心踢盘而来,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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