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喜照影行》第6章


在这里,他可以安定下来,从此不再流浪、不再居无定所,有一分实在的工作,不再吃了这顿不知下顿在哪里……
喜儿仍带着笑意看他,“你就说说自己的来历,好让大家安心。”
江照影稍微犹豫一下,一见到那双澄澈如水、盈盈幽黑的明眸大眼,心情忽然就安定下来了。
“我是本地出生的,后来随父亲到北方谋生,几年前父兄陆续过世,我想回来找亲戚,可是身上没钱,又无一技之长,有时捡柴卖了,有时去当苦力攒钱,就这样一步一步走了回来。”
“怎么如此凄惨啊?”阿推和曾掌柜同声一叹。
“比那戏文还可怜啊!”小梨听得都想掉泪了。
喜儿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当年,他三哥病死狱中,大哥、二哥问斩,皇帝念在江老爷曾经用心辅佐先帝,最后饶了死罪,处以流刑。
他应该是跟父亲到了遥远的塞外边关,陪同过着苦日子……
“好,阿照就留下来了。”喜儿用力眨下呼之欲出的眼泪,露出开心的笑容道:“我们油坊又多一个伙计了!阿推,你带阿照熟悉油坊的工作,他身体还没调养好,先叫他做简单的活儿。”
“好的!”阿推立刻拉了新伙伴,“走!带你去瞧作坊。”
“小姐!小姐!”栗子匆匆忙忙跑来,好笑又好气地道:“侯公子又来了,他拉了三大车的桶子说要打油,还画了新宅子的图给你看,门口挤了一堆乡亲看热闹,都忘了打油了。”
“我这就去。”喜儿摇头微笑,让比她更兴奋的小梨给推走。
曾掌柜临走前不忘勉励新同仁,“既然留下来了,就要认真工作,要记得小姐的恩惠啊!”
清风拂面,飘送来淡淡的麻油香味,江照影转头,凝望那一身素净洁白的衫裙,再抬头迎向好久不见的和煦秋阳,他那对暗黝的眸子终于映入了一抹亮光。
第三章
年关将近,街头巷尾处处是采办年货的人潮,喜儿也利用年节时机,亲自上门为老主顾送油,顺便拜个早年,联络感情。
“阿照,你把油搬进客栈厨房里,他们伙计会招呼你。”
“是,小姐。”
江照影跃下骡车,拿起扁担挑起了两个一百斤的油桶。
喜儿一双明眸大眼眨也不眨,就注视着他的动作,直见到他不是太困难地挑起油桶,这才舒展出柔美的笑靥。
“阿照,客栈大娘大概又会拉我聊上大半个时辰,你就在外头休息,等我出来。”
“是,小姐。”
他已经习惯低头回话,而此刻也一定得低头看清地面,踩稳脚步,这才能担稳油桶,随着客栈伙计的指引,脚踏实地走进厨房。
“喂,你新来的?叫什么名字?”客栈伙计边走边问。
“阿照。”江照影仍是低着头,声音也很低。
“喔,平常送油的阿富呢?你替了他的活儿?”
“不是,他闹肚子疼,今天我暂时过来的。”
那时候,他正在作坊里学扎榨饼,突然就被小姐唤来驾骡车。
她也不问他会不会驾车,只是笑着将缰绳交给他,自己就跳上车去。
小姐毕竟知道他的过去,明白他的能耐;但他始终没有问她为何认得他,只是把头压得更低,保持惯有的沉默,再也不愿让任何人认出他来。
如今他一身油坊伙计的服色,布衣布鞋,十足不起眼的平凡小老百姓,过去那个不事生产、只会吃喝玩乐的富贵公子,早就消失了。
“你不赖嘛!”客栈伙计忙着跟他联络感情,笑道:“才刚来油坊没多久,就可以驾车送小姐拜访客户,阿富都没这个机会呢。”
“这是一百斤菜油、一百斤麻油,请问倒哪里?”
“就这两个缸,劳烦。”客栈伙计自讨没趣,摸摸鼻子走开。
江照影默默倒油,收桶,将空油桶挑回骡车上,再将自己缩到了骡车后面,贴着客栈墙边角落处蹲下,小心地抬眼望向四周景物。
大街没什么改变,行人还是那么多,客栈生意还是那么好,摆摊的小贩还是自卖自夸……他的视线缓缓挪移,终于望向了街底的那间大宅。
那里好像有了什么改变——他一颗心突然被揪紧,猛地站了起来,再也无法克制自己的双脚,就往那间曾是他出生长大的宅子走去。
“将这片墙敲掉了,这里要安新的大门。”
“哇!工头,新大门足足有以前江家的两倍大耶!”
“喝!何止两倍大?用的还是整株千年长成的楠木大柱,门板有一尺厚——少噜嗦了!快干活儿,拆完这门,还得去拆旧祠堂。”
一群工人又敲又捶,拆掉旧有破败的围墙,扬起了一大片灰尘。
许多老百姓在大门附近驻足围观,掩鼻子、遮嘴巴的,管他蒙了一身泥粉,就是要看侯老爷如何改装门面。
江照影站在人群外,双眸望进了高耸的屋宇,那片曾经耀眼闪亮的青色琉璃瓦屋顶,如成换了金光刺目的琉金瓦,显示出崭新的富贵气象。
他目光越过了金色屋瓦,凝视着屋后城外山头的白雪。
当年爹说,这宅子面南朝阳,气盛、人旺、财聚,永保江家青山长在,绿水长流,子子孙孙代代兴旺……
“进门的大梧桐砍了。”旁边有人谈论着,“听说侯老爷嫌那棵大树太阴森,我在外面走了那么多年,瞧着也挺不自在的,砍了倒好。”
“侯老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毕竟是他的宅子了,难不成还有江家人跳出来说话?”
“大梧桐有什么不好?”一个男人不服气地道:“这梧桐树高,叶片儿大,青翠翠的好看,砍了鸟不能筑巢,院子没有鸟语花香,俗气!”
“哟,你不是长寿吗?”有人认出他来,笑道:“侯家俗就俗了,哪像江家故意装点成体面的书香世家,暗地却做那伤天害理的坏事啊!”
江照影震惊地抬头看去,而长寿抱着几捆新布,一脸凛然地环顾众人,张着嘴准备再辩论下去,正好就和他四目相对。
“少爷!”长寿两眼发直,手上的布全掉下了地。
江照影大惊,转身就跑,却被后面的人给挤住,脚步就慢了。
“少爷啊,你是我的四少爷啊!”长寿连滚带爬地冲过来,眼眶发红,咚地就跪了下来,紧紧抱住他的左脚。
“你认错人了!”江照影低下头,用力挣脱道。
“不!我没认错!”长寿还是抱得死紧,一张脸贴上了他的大腿,放声大哭道;“少爷!长寿好想你!他们说你在外地死了,我不信,天天烧香为你祈福,你好人好命,绝对不会夭寿早死的!”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绝对认错人了!”
眼见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江照影无由来的一阵慌张,左脚猛甩,双手用力推开长寿,立刻发足狂奔,见了小巷子就钻了进去。
巷弄曲折,弯弯绕绕,他只是没命地乱钻,想为自己钻出一条活路。
也不知跑了多久,他终于回到了客栈边的小巷,喘口气,举起袖子,抹去眼眶里模糊了视线的水影,深深吸了一口气,定下心神。
小姐还在客栈里,他又在墙边蹲下来等候。
骡车挡着他,街底闹哄哄的人群还在看打墙,大街也依然人潮来来去去,谁也不会注意到一个守候主子的家仆。
“少爷……”旁边忽然无声无息蹲来另一个人。
“你?!”江照影无力地闭上眼,还是让他找到了。
“少爷,你以前常带我走大门前这几条巷子。”长寿哑着嗓子道:“你说,这条往万花楼喝酒去,那条通到古玩铺子,还有……”
“别提了。”
“你果然是少爷啊!”长寿泪水迸出,拉着他的手,哭得唏哩哗啦的。“长寿自六岁就跟了少爷,整整十四年在少爷身边,少爷什么模样还不知道吗?你是老了一点点,可就是四少爷你没错啊!”
“我不再是四少爷,不要这样喊我。”
“少爷,呜呜,你回来多久了?住在哪里?”
“我现在过得很好。”江照影低声道。
长寿红着眼睛看他,这才看清一向衣着光鲜的少爷竟然换成了伙计装束,陡然激动地道:“少爷,你别在外头吃苦了,我在布庄当伙计,也成亲了,生活还过得去,你到我家来,我和我那口子一起奉养你!”
“我说了,我不再是少爷,我可以自己过活。”
“可是……你没吃过苦啊,呜……”
江照影扯出一抹苦笑,问道:“长寿,你有孩子了吗?”
“两个成天打架的臭小子,还有一个在肚子里,希望是个乖女娃儿。”长寿好不容易露出了自豪欣喜的表情。
见到旧日忠仆有了安定美满的生活,江照影心里着实为他高兴。
“很好,你过你的生活,别再来认我。”他挣开长寿紧握的手,脸上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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