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儿在林梢》第20章


。半天半天,她对月举杯,喃喃的念:
“花间一壶酒,独坐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
门铃声打破了她的背诵,她侧耳倾听,蹙起了眉头,她忘记下面的句子了。门铃更急更切的响了起来,叮咚叮咚叮咚叮咚……把夜给敲碎了。
她端著酒杯,微蹙著眉,走到门边去。打开了门,江淮立刻冲了进来。她后退两步,愕然的瞪著他,愕然的说:
“我叫你不要来!”他关上房门,望著她。他的脸色苍白,眼睛里明显的写著惊惧和痛楚。她继续后退,他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她,因为她差点被沙发绊倒。她站稳了,闪著睫毛,看著他。
“你来做什么?”她问。
“丹枫!”他沉痛的喊了一声,皱紧了眉,四面张望。“你这屋里怎么冷得像冰窖一样?你为什么把所有的窗子都打开?你在干什么?你喝醉了吗?”
“我没有醉,我只是热得很!”
他把她推到沙发边,按进了沙发里,她身不由主的坐了进去,仰靠在那儿,被动的坐著,被动的望著他。他取走了她手里的酒杯,她不动,任凭他拿去杯子。然后,他冲到每一扇窗子前面,去关上那些大开著的窗子。当他关到卧室床前那扇窗子时,她忍无可忍的叫了起来:
“别关掉它!让它开著!”
他回头看她。“起风了。”他柔声说:“你会受凉!”
“不许关它!”她固执的喊:“碧槐刚刚来过!”
“你说什么?”他惊愕的问。
“碧槐刚刚来看过我,”她望著那窗子,做梦般的说:“她从这扇窗子里进来,穿了一件白纱一样的衣服,她要我回英国去,立即回英国去!她跟我讲了很多话,还对我唱了一支歌,里面有‘恨相逢,恨分散,恨情钟!’的句子,她唱著唱著,就从这窗子中飘走了。你不可以关这扇窗子,说不定她还会回来!”他注视了她几秒钟。走过来,他把手压在她的额上,他的手又大又凉又舒适,她低叹了一声,阖上眼睛:“我好累好累。”她低语。
他在她沙发前跪了下来,用手托住她的下巴,他用另一只手试探她脖子及后颈的热度,立即,他把她整个人拥进了怀里,把她的头压在自己的肩上,他的面颊贴著她的头发,他的声音沙哑的、心痛的在她耳畔响了起来:
“你不是醉了,你是病了!你起码烧到三十九度!怪不得你忘了吃晚饭,怪不得你语无伦次!你每天在外面游荡,你不是铁打的,你病了!”他把她从沙发上横抱起来,她无力的躺在那儿,双颊如火,双目盈盈。“我没有病,”她清楚的说:“碧槐刚刚来过了。”
他把她抱到床边,放在床上。问:
“你家里有阿司匹灵吗?”
她冒火了。从床上一跃而起,她恼怒的说:
“我没有病!我告诉你,碧槐刚刚来过了。”
他一把握住了她的双手,把她那双小手紧阖在他的大手之中,他在床沿上坐了下来。苦恼的,悲痛的,不安的,而又忍耐的望著她。“好,”他咬咬牙。“显然你决不肯放松这个题目。我们之间,从一开始,碧槐就在穿针引线,她始终在冥冥中导演一切。我明白了,我无法躲避她。那么,就让我们来谈谈碧槐吧!她今晚来过了?嗯?你见到她了?”
“是的!”她肯定的说:“她穿了件白纱的衣服,唱一支好凄凉的歌,她要我逃开你!”
“逃开我?为什么呢?”他耐心的,柔声的问。“我不知道!你告诉我!你是危险的吗?你是可怕的吗?你的爱情会扼杀一个人的生命吗?你告诉我!”
他大大的震动了一下。瞪著她,他默然不语。
“你告诉我!”她大声吼叫了起来:“不要再骗我,不要对我花言巧语。碧槐是怎么死的?你说!你告诉我!心脏病?她真有心脏病吗?”他面如死灰,眼珠黑黝黝的闪著光。他紧闭著嘴,脸上遍布著阴郁和矛盾。“告诉我!”她更大声的叫:“说实话!她害的是什么鬼心脏病?什么医生给她诊断的?她怎会有心脏病?”
她那凌厉的眼神,她那咄咄逼人的语气,使他再也无从逃避了。他徒劳的挣扎著,挣扎在一份看不见的凄苦和无助里。终于,他哑声的开了口,声音古怪而沙哑:
“你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
“你不要管!”她继续吼著:“只告诉我,她是怎么死的?怎么死的?她从没有心脏病,她和我一样健康!她不可能死于心脏病!你还要继续欺骗我吗?你还不肯说实话吗?她是怎么死的?”他注视著她,他的脸色更灰败了,他的眼睛更深邃了。他用舌尖湿润了一下嘴唇,然后,像是使出了全身的力气,他从嘴里迸出了几个字来:“她是自杀的。”她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力量,倒在枕头上,她听到自己的声音,突然变得又柔弱,又无力,又苍凉:
“那么,传言都是真的了?她确实死于自杀了?她——”她陡然又提高了声音:“为什么会自杀?”
他不语。“为什么?”她厉声的,固执的问。
“还能为什么?”他的声音像来自深谷的回音,绵邈、幽冷、而遥远。“我们之间闹了一点小别扭,我不知道她的性情会那么烈,我们——吵了一架,她就——吞了安眠药。等我发现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一点小别扭?”她问,唇边浮起了一个冷笑。“什么小别扭?例如——你另外有了女朋友?”
他再度一震。“不!”他本能的抗拒著,像被射伤了的野兽,在做垂死的挣扎。“不,请你不要问了!丹枫,请你不要问了!已经过去了,你让它过去吧!”“不行!”她从枕上抬起身子,半坐在床上,紧紧的盯著他,坚定的,有力的问:“我要你说出来,你们闹了什么别扭?有什么别扭会用生命来赌气的?你说!你说!是什么别扭?是什么?”他转开了头,不看她。他的声音喑哑、低沉、激动、而不稳定。“好,我说!”他忽然横了心。豁出去的,被迫的,很快的说:“为了一个女孩子,碧槐认为我移情别恋了!”
“那个女孩子呢?”她继续追问。
“嫁了!”他大声说:“嫁给别人了!你满意了吗?”
“满意?我当然满意!”她冷笑著。“原来那个女孩也不要你了!原来,你也一样失恋了?原来——负人者,人恒负之!”
他咬紧了牙,额上的青筋在跳动,他的呼吸急促,眼中布满了红丝。他不看她,他的眼光停留在那台灯上。灯光照耀之下,他的脸色像大理石,他的嘴唇毫无血色,他的眼珠黑而迷蒙,阴鸷而深沉。她的手挣出了他那双大手,她用胳膊轻轻的挽住了他的脖子,她低声叹息,悠悠然的说:
“你何必瞒我?你何必欺骗我?如果你一上来就告诉我真相,也省得我在黑暗里兜圈子。”她轻轻的,柔柔的,把他往自己身边拉,低而甜蜜的说:“过来!”
他被催眠似的转头看著她,她那发热的双颊红得像熟透的苹果,眼睛水汪汪的发著光,嘴唇因热度而干燥,却红得像新鲜的草莓。她眼里没有仇恨,没有责备,没有怨怼,只有一种类似惋惜的,感慨的情绪。他又惊又喜又悲,不信任似的说:“你不恨我吗?”“过来!”她低语,唇边浮起一个温婉的、凄然的微笑,把他拉向自己。他俯下头去,感激得心脏都几乎停止了跳动。他刚接触到她那发热的嘴唇,她就支起身子,鼓起了浑身的力量,对著他的面颊,狠狠的抽去一个耳光。她咬牙切齿的,悲愤万状的,目眦尽裂的说:“你欺骗了姐姐还不够,还要欺骗妹妹吗?你以为我也和碧槐一样,逃不过你的魔掌了?你玩弄我,就像你当初玩弄姐姐。你以为你是什么?你是翩翩佳公子,你是大众情人,你是范伦铁诺!你,你,你……你瞒得我好苦!你……你这个——你这个——”她浑身颤抖,手冷如冰,气喘吁吁的挣扎著嚷:“你这个魔鬼!你这个流氓!你这个衣冠禽兽!”喊完,她再也支持不住,像是整个人都掉进了一锅沸油,又像是掉进一个无底的冰窖,在酷寒与酷热的双重压力下,她颓然的倒了下去,颓然的失去了知觉。
似乎经过了几百年,几千年那么长久;似乎火山爆发过又静止了,冰山破裂后又复原了。她忽而发热,忽而发冷的闹了好久,终于,她醒了过来。
睁开眼睛,她觉得自己额上压著一个冰袋,四周静悄悄的。扬起睫毛,她对室内望去,是下午还是黄昏,夕阳的光芒染红了窗子。她微微一动,觉得有人立即压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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