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儿在林梢》第22章


看样子,奶奶的重听已经不可救药了。他大叫著说:
“晓霜是不是还在睡?”
“你来收报费?”奶奶问。
江浩摇了摇头,抱起墙头的书本,他绕到院子的大门口,从上面伸手进去,打开了门栓,他走进去。立刻,小雪球疯狂的摇著尾巴,疯狂的扑向了他,疯狂的叫著嚷著,往他身上跳著。他俯身抱起了小雪球,那小家伙立即又舔他的鼻子,又舔他的下巴,又舔他的面颊,又舔他的耳朵……闹得他一个手忙脚乱。他抱著雪球,走到奶奶面面,奶奶定睛一看,这才弄清楚了。“是江浩啊?”她说:“你就说是江浩得了,怎么冒充收报费的呢?欺侮我听不见看不清,你们这些孩子,没一个好东西!”“我什么时候冒充收报费的?”江浩啼笑皆非。“我问晓霜是不是还在睡?”“是呀!”老太太急忙点头。“是缺水呀!缺了好几天了,今天才来,你看,我把衣裳都集在一天洗!”
江浩把嘴巴凑在奶奶耳朵上,大吼了一句:
“我来找晓霜!”奶奶被他吓了一大跳,一面避开身子,一面忙不迭的用手拍著耳朵,说:“找晓霜就找晓霜,干嘛这样吓唬人哩!你以为我听不见吗?吼得我耳朵都聋了。”
“好好,对不起!对不起!”江浩忍耐的说:“晓霜在什么地方?”“晓霜呀?”奶奶惊愕的:“不是和你在一起吗?”
“和我在一起?”江浩怔了怔。“谁说的?我好几天都没见著她了。”“不和你在一起,就是和别的男孩子在一起。”奶奶轻描淡写的说,满不在乎的,又去晾她的衣服。
江浩烦躁起来了。“奶奶!”他吼著:“晓霜几天没有回家了?”
“回家?”奶奶把衣服在绳子上拉开,用夹子夹著。“她就是不喜欢回家,一定又住到她台北的朋友家去了。”
“台北的朋友?什么朋友,男的还是女的?”
“什么烂的铝的?这夹子是新的,用塑胶做的,不会烂,也不会生锈。”“奶奶!”他喊。“啊?”老太太笑嘻嘻的。
“你是真听不见还是假听不见?”他怀疑的问:“你在和我装蒜,是不是?”“你要算什么啊?”“好了!”他生气的把小雪球往地上一放,转身就走。“我走了!晓霜回来,你告诉她,我找过她好几次,叫她别太神气!别太瞧不起人!叫她到我那儿去一趟!”
“喂喂!”老太太追在他后面喊:“你说些什么啊?你说得那么急,我听不清楚啊!慢慢来,慢慢来,年纪轻轻的,怎么火气那么大?谁欺侮你哩?气得脸红脖子粗的!你说,晓霜怎么哩?”他站定了,望著那老太太,她满脸慈和,皱纹在额上和面颊上累累堆积,使他想起大树的“年轮”,每一条痕迹都是岁月,每一个皱纹都是沧桑。他怎能对个老眼昏花的老太太生气呢?只因为她听不清楚他的话?他笑了,对老太太温和的摇摇头。低下头去,他撕下了一页笔记纸,匆匆的写了几个字:“晓霜:渴盼一见!江浩”
把纸条塞在老太太手里,他在她耳边大声说:
“交给晓霜!”这次,老太太弄懂了,她笑逐颜开的点著头,细心的把纸条折叠起来,收进围裙的口袋中。对江浩说:
“你放心,她回来我就给她!”
“谢谢你!”江浩嚷著,抱著书本往学校冲去。今天准又要迟到,如果“当”掉了英国文学史,休想见“台北老哥”了!他撒开步子跑著,隐约中,却听到那老太太在他身后说了句:
“这么聪明的孩子,何〃奇〃书〃網…Q"i"s"u"u"。"C"o"m〃必和晓霜混在一起。晓霜那丫头,谁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唉!”
他一怔,停下脚步,想回头去追问这句话的意义。但是,再一想,和这老太太要“谈清楚”一篇话,不知道要耗费多少时间跟精力,眼看上课时间已到,这问题,还是慢慢再想吧!他继续放开脚步,对学校冲去。
一整天,他在学校里都魂不守舍。不知怎的,老奶奶那两句话,总是萦绕在他脑海里,他摔不掉,也避不开。教授的讲解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他一直在想著晓霜,这个活泼伶俐、无拘无束的女孩!难道,她已经闯进了他的生命?难道,他已经无法摆脱开她了?不!他还不想认真,他还不想捕捉。但,天哪!他却希望她是认真的,希望她已经被他捕捉!像吗?不。他在一种近乎凄苦的情怀里,体会出自己根本没有那个力量,去捕捉一只善飞的云雀。
黄昏时,他回到自己的“蜗居”。才走进那条巷子,他就惊喜交集的发现,晓霜正呆呆的坐在他门口的台阶上。她用手托著下巴,穿著件粉红衬衫,和粉红的牛仔裤,一身粉红使她看来清新可喜,干净而明丽,但她就这样席地坐著,完全不管地上的灰尘和杂草。她用双手支在膝上,托著她那尖尖的小下巴,睁著那对又圆又大的眼睛,望著他走过来,她那一头蓬松零乱的短发,在阳光的照射下发亮。
“嗨!”他跑了过来:“你什么时候来的?”
“来了好半天了!”她摇著膝盖,满不在乎的说。
“为什么不先打个电话来?要坐在这儿等?”
“我高兴等。”她扬扬下巴。雁儿在林梢21/35
他的心因这句话而被喜悦涨满了,他觉得整个人都兴奋而欢愉,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来开门,他说:
“我帮你配一副钥匙,以后你来的时候,如果我不在家,你可以自己进来!”“我不要!”她简单明了的说。
“为什么?”“万一你正和一个女孩子在这儿亲热,给我撞进来,大家都不好看。”“怎么可能有这种事?”他伸脚踹开了房门。
“我就碰到过这种事!”她耸耸肩,毫不在意的说。走进屋来,熟悉的往地板上一坐,嘬著嘴唇,她发出一声口哨,小雪球不知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一溜烟的从大门口滚了进来,直窜到她怀里去。她把小雪球举起来,亲它的鼻子,亲它的耳朵,亲它毛茸茸的背脊。
他的心沉了沉。砰然一声关上门,他把书本摔在床上,从床底下拖出可乐箱子,开了一瓶可乐。
“你碰到过那种事?”他问:“是你被人撞见?还是你撞见别人?”“两样都有。”他转过头来,锐利的盯著她。
“撒谎!”他说。她注视他,微笑著摇摇头。
“你很会自欺欺人。”她说:“难道你到今天还不明白,我是个品行相当恶劣的小太妹吗?”
他走近她,在她对面坐了下来。他仔细的审视她的脸,她立即低下头去,把面颊藏在小雪球的毛堆里。他伸出手去,强迫的托起她的下巴,注视著她的眼睛。
“喂!”他说:“你今天怎么了?像是变了一个人!你瘦了,这些天你在干什么?”“跳舞!”“跳舞?”“在阿龙家,阿龙的父母都出国度假了,他家里就是他称王。我们连跳了它三天三夜的舞。嗬,你决不会相信我们疯成什么样子,我们不分昼夜的跳,累极了的人就躺在地毯上睡著了。醒了,就再跳!我们疯得警察都来抓我们了!噢,”她伸了个懒腰:“可把我累坏了。”
他望著她,她确有一股“累坏了”的样子。他心中隐隐的作痛,在他那年轻的、火热的内心里,有块浮冰忽然不知从何处飘来,紧压在他的心脏上。
“你跳了三天三夜的舞?”他闷声问。
“唔”。“三天以前呢?”她盯著他。“你是警察吗?你在拘捕不良少年吗?你在作笔录吗?我有什么理由要告诉你我的行踪?你又有什么权利盘问我?再说,我也不记得了?”他心脏上的浮冰在扩大。
“很好,”他用鼻音说:“我没有权利问你,你也没有理由告诉我!算我多管闲事!”
她把小雪球放到地板上。歪过头去,她小心的打量他,她眼底流露出一股又担忧,又懊丧,又天真,又古怪的神情,一叠连声的说:“糟糕!糟了!真的糟了!奶奶说对了!完蛋了!真的糟糕了,又闯祸了!又该搬家了!完蛋了!糟透了!”
“你在说些什么鬼话?”他叫著,直问到她脸上去。“什么糟糕完蛋一大堆?奶奶跟你说了什么?你神经兮兮的叽咕些什么?”
她跪在地板上,和他坐著一样高,她用手扶著他的肩膀和他面对著面,眼睛对著眼睛,她古里古怪的望著他。她脸上有著真正的伤心和忧愁。
“你认真了!”她悲哀的说:“奶奶对了!今天我一回家,奶奶就把我大骂了一顿,她说你认真了!”她皱起了眉头,又惶恐又懊丧的大喊:“你这个傻瓜!你怎么可以对我认真?怎么可以爱上我?我们说好只是玩玩的,不是吗?我们说好谁也不对谁认真,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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