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花郎(上)》第35章


奇。
这名叫做“阿国”的姑娘在平康坊中必定是相当受欢迎的歌妓,要不然不可能坐拥如此华丽的家舍。
一团混乱中,祝晶被人群推挤到一座华丽的歌台前方。
歌台两侧的座席,早已坐满了身穿华服的贵客。足足有一个人高的红烛,将歌台映照得有如白昼。祝晶悄悄站在众人之中,好奇地看着歌台上,隐身在红纱帘幕后方的剪影。
看那身影,似乎是个男子?隐约可见男子正低头调弦,纱帘后发出几声琵琶弦声。他料想此人应是乐师。然而既是乐师,何以没有跟那些坐在歌台后侧的坐部彼乐者在一起,反而像个扭捏的闺秀,隐身在帘幕后呢?反正今晚已经回不了家,祝晶索性决定跟着荒唐一晚。
他带着满满的好奇站在人群之中,听身边这群老中青少,年岁不等的男子们谈论有关“阿国”的种种事迹——包括她如何超绝的歌艺、离奇的身世、绝色的容貌、与总是挂在唇边那抹使人心神荡漾、若有似无的微笑才站了一会儿,祝晶觉得自己也已经很熟悉“阿国”了。
阿国出场时,因为身边观众的骚动,他在第一时间就知道了。
顺着众人目光望去,只见纱帘后出现了一名身穿白衣红裙的女子。
女子的面容隔着纱,看不清楚,但身段却窈窕婀娜。
只见众人频频呼喊:“阿国!”“阿国姑娘!”
全然没有一点文人气息啊。瞧人们这般痴迷的模样,教祝晶也忍不住想一窥阿国的真面貌。虽然他怀疑只能站在人群里“旁听”的自己,能有近距离一见佳人的机会。
那乐师手中琵琶划出清亮的一声,使得歌台下的喧闹渐渐平息下来。众人屏息以待,当琵琶奏出曲调前奏后,纱帘后,立姿女子清声遽发——
朝日照北林,春花锦绣色,谁能春不思,独在机中织。郁丛仲暑月,长啸北湖边,芙蓉如结叶,抛艳未成莲。秋风入窗里,罗帐起飘扬,仰头看明月,寄情千里光。渊冰厚三尺,素雪覆千里,我心如松柏,君心复何似。
女子歌声,起初声线清零、渐转温,续以幽远,结以相思。在听者赞叹声中,一曲前朝子夜四时歌罢春夏秋冬。歌声暂歇,琵琶音调微转,铿铿锵锵,带领一旁的坐部仗乐,或鼓笙、或笛板,连续弹奏《六么》与《霓裳羽衣曲》两首长曲。
阿国芳踪则暂时隐身幕后更衣那琵琶乐师指法精湛,祝晶站在台下,只隐约看见那琵琶弦上十指如飞,大弦小弦交错争鸣,节奏有序,但听得声声婉转、声声分明,若非善才(杰出的琵琶师),怎有如此功力,将曲子演奏得如此震慑人心。新曲奏罢,台下众人纷纷鼓掌叫好。
掌声未歇,纱帘倏被揭开。数名身穿戎装的年轻女子站在歌台上,持剑、戈起舞,英姿焕发。琵琶弦声促急,早先曾献声暖场的佳人,此时换上一袭将军镜甲绿军袍,头戴鬼王假面,载歌载舞。
“长恭美姿容,作假面,麾兵入阵敌若云,勇烈夺军功…”
歌声一改先前柔婉,唱出战场上雄姿英发、清越嘹亮,随歌起舞的舞容敏捷却不失女子柔窕,她持短剑作指挥、进击、刺杀之状,歌与舞配合得天衣无缝。
表演的内容正是时下最为流行的“大面”歌舞戏《兰陵王》,叙述北齐名将高长恭发生在洛阳之役的一段英勇事迹。
大面戏《兰陵王》原是男子独舞的歌舞戏,属于软舞,但阿国所表演的《兰陵王》已稍作改编,与原来的表演形式略有不同。
将民间百戏中的歌舞曲目挪到北里来表演,吕祝晶不知道这算不算创举?
那仍然隐身在纱帘后的乐师,横弹琵琶,一首原该由笛、睾业、羯鼓等坐部使乐所演奏的《兰陵入阵曲》,却同奏出如千军万马奔腾的军舞气势,改以琵琶主奏,笛、鼓仅为伴奏,更显得这表演精采无比。连场下的祝晶都忍不住为之屏息,全没注意围观群众有着跟他相同的反应。
曲末,身穿镜甲的女子清歌末段尾声后,在琵琶声急促收弦之际,利落摘下脸上假面,露出一张香汗淋漓却无比冶丽的脸孔。四周观众爆出激赏之声,满堂喝采不绝于耳。“阿国!”
“阿国姑娘!”
“妙绝、妙绝、精采无比!”……
阿国红唇微扬浮转身回到纱帘后,拉起盘腿坐在地板上的乐师,意欲一同对台前谢幕,乐师似乎不肯,再三推辞。
阿国重新走回台前了,被她强拉到纱帘后,便不肯再往前走的乐师。
当她揭开纱帘一角时,站在台下的祝晶刚巧瞥见那瞬间,祝晶无法呼吸。
“恭彦!”揉了揉眼睛,是看错了吗?那个人……怎会是恭彦?倘若、倘若真是他……他不在国子监里好好读书,跑来这里做什么?就为了当个乐师?可过去从没听说他会弹奏琵琶的啊,难道他到平康坊来。
他、他……
祝晶心乱如麻。“喂,公子,你不能上去!”发现有人不守规矩欲攀上歌台,围观的众人登时喧腾起来。守在附近的几名高头大马的私家护院迅速来到歌台前,欲扯下双手已攀上歌台栏杆的吕祝晶。
左脚踝被人扯住,情急之下,祝晶朝那往歌台后方退去的身影大喊:“YASUHIK恭彦”
还来不及多喊一声,脚踝被用力往下一拉,攀在栏杆上的手指滑开,祝晶整个人从高台边缘硬生生被扯下。
摔跌在地时,后脑勺撞了一下,登时头昏眼茫。
“该死……”好痛。他紧闭双眼,痛到眼角逼出泪花。
隐约知道身边有很多看热闹的“文人雅士”与“良家子弟”围在附近,可却无人好心地扶他一把。
发现自己身体腾空时,以为是刚刚揪下他的护院要将他丢出大门,他委屈地抿着唇,知道要不想难堪地被人抬去丢掉的话,最好是自己走出去。
勉强睁开双眼,仍然晕眩的眸光只瞥见一副男子的胸膛与线条坚毅的下巴。“放我下来,我自己走。”他伸手揪住那人的前襟,扭动身体想要下地。但抱着他的人却只是收紧臂膀,恍若没有听见他的呼喊。
祝晶挫折地闭起眼睛,甚至还干脆放松僵硬的四肢,不再挣扎,等着被丢到街上。然而…大门有这么远吗?怎么好像走了很远一段距离了,他却还没被丢出门去?
凝神细听,这才赫然发现,不知何时,喧腾的人声似乎逐渐听不见了。
周遭一片静谧,令他警觉地再度睁开眼眸。
触目所及,有一张石桌、四张石椅、几丛花影、数簇修竹。
这是一座寂静的院落!
他惊慌地再度挣扎着想要下地,不知为何会被带来这里。
“你、你放开我!”该不会是因为没缴钱就混进来,想对他动用私刑吧?
这回,那人如他所愿地放手,但不是放他下地,而是将他放在小院里那张灰白色的矮石桌上。
齐平视线后,祝晶总算看清楚那人的脸。
“呀!”他愕然,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祝晶。”那人毫不迟疑地喊出他的名。不像别人总有一点迟疑,认不大出来许久未见的自己……这人,没有迟疑地就喊了他的名。
祝晶眼眶一湿,抖着唇。“…恭、恭彦!”
“再喊一次。”他要求,手指轻轻抚过祝晶的轮廓,直到摸索到他肿起的后脑勺,轻轻揉按,没有弄痛他。
“恭彦!”祝晶真的又喊了他一声。下一刻,他已被拥入一具温暖的胸怀里,很用力地抱着。
“不是梦!”井上恭彦紧紧拥抱着多年不见的好友。“你真的回来了。”
祝晶将脸埋在他怀中,双手贪心地回抱着他,有些太过急切地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气味,彷佛想将这个人的一切重新熟记在心底。
他想象过无数次重逢时的情景,但没有一次如现在这般来得踏实。
尽管已回到长安好几日,然而他心底却总是没有真正回到家乡的感觉,直到终于找到他……
拥抱着对方良久,两人都有许多话想说,但重逢的喜悦使他们无暇言语,只想好好体会对方存在的真实。又过了好半晌,恭彦才松开手,凝视着祝晶的双眼。“宝石眼,你长大了。”
他曾经想象过无数次祝晶成年后的样貌,却总是捉不准那细致的变化,唯有他的眼……当祝晶出声喊他时,他回首见到了这双眼,立即知道不会是别人。
祝晶笑了,手指抚过恭彦脸上那令人熟悉又陌生的线条。
“你却没有改变太多呢。”果真是他。他一眼就认了出来。
恭彦微笑着顺手将祝晶散落脸上的发丝往耳后拢好。
先前发生混乱时,祝晶帽子掉了、发髻松了,此刻一头散发正凌乱地披散在纤细的肩上。
恭彦仔细看着祝晶被骄阳炙染成蜜色的肌肤,小巧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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