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来》第72章


警察迅速赶来,严涵甚至没有反抗,轻易就被逮捕。由此看来,他已经不再珍惜生命,他活着的唯一理由就是复仇。
王丽军与杜一兵被紧急送医。一行人推着担架车跑进半山医院时,乔卫东踩上血洼摔了一大跤,登时懵了,坐在原地不知所措。他一向都不是那个拿主意的人,王丽军在过往为他包揽一切,如今大哥出了事,他这个做弟弟的,是真不知道如何是好。
当夜杜一兵屡次伤情告急,经过长时间抢救,各项指标终于趋于平稳。而医院查出,王丽军由于曾滥用性激素,又常年酗酒吸烟,本身就患有数种肾病,此次又因枪伤感染了败血症,从而导致肾衰竭,性命危在旦夕。
医生说到肾移植时,乔卫东是第一个应声的,他根本没做任何考虑,完全依凭本能——发生此事,他本来就精神涣散,后来又摔了一跤跌破了额头,这会儿已经没什么思考能力了。然而等到做了检查,医生才遗憾宣布,乔卫东与患者配型不合,如罔顾患者身体状况强做脱敏疗法,移植极有可能失败,他们建议与患者有血缘关系者前来捐肾。
最后是陈梨站了出来。从血缘上说,他其实是王丽军的外甥,理应比乔卫东更亲近。
陈梨躺上手术台时,无影灯太过明亮,照在身上,令他像被不明飞行物吸走做人体研究的可怜人,几有献祭之感。可陈梨竟然生出一点英雄式的心理,他心想,自己一定是捐肾的最佳人选,这世上没人比他更有献身精神了,尤其是为王丽军献身的时候,他从没有一点抱怨。也许远在一九九七年,他第一次从王家大院的月门里走出来的时候,那会儿王丽军一眼瞧中了他,就注定了今日故事要进行到此。
手术挺成功,看在陈梨和他有血缘关系的份儿上,王丽军的排斥反应不严重,观察一阵子,也便转危为安。
半个月后,王丽军恢复意识。他醒来的第一句话是问“杜一兵还活着吗”,得到肯定回答后,他再度昏厥。等他再次醒来,已到了杜一兵接受去势手术的那天——姓杜的祸不单行,受伤后做了全身检查,竟然查出前列腺癌,为此不得不切除双侧**,从此告别**生活。
王丽军真正醒转后,就此问题对杜一兵进行了百般追问,他似乎对此感到非常快活,自己还躺病床上的当口,居然也能乐不可支。他俩睡一个病房,两人术后一般狼狈。杜一兵身上出入口全部插满管子,每一个管子都配备一个袋子;而王丽军一手高高吊着,半个上身缠满绷带,他们俩互相嘲讽辱骂时,乔卫东就坐在床头削水果。
有时候他们也一起看看电视,《这些年来》正在两岸三地热播。陈梨演技的确不怎么地,况且与康小飞同台演出,等于被摁到地上摩擦。王丽军看了简直想一头撞死,倒是杜一兵看得乐呵呵,接着又少不了一番嘲讽。
《这些年来》每天播出,王丽军每天大发雷霆,总对身边人横挑鼻子竖挑眼。有时他蹦跶得太过激励,忍不住咳嗽起来,绷带下就会隐隐渗血,其实那也并无大碍,但乔卫东一见就哭,眼泪噼里啪啦往下砸,那段日子里,王丽军吃的水果没一块不咸的。
外人在前,王丽军也不好安慰,他只是平白地熄灭气焰,像个婚后多年懒得肉麻的丈夫,连头也不转,只把好的那只手搭上乔卫东肩膀,轻轻按下,以示抚慰。
第六十七章 一生所爱
等到王丽军出院,人间又是夏天。出院那天,他穿了一身象牙色亚麻套装,像刚从东南亚度假回来——事实上公司的确是如此对外宣传的。他还不能随心移动,因此坐了轮椅,乔卫东在后头推他。乔卫东戴副黑超,悍勇胜过一旁保镖,其实是因为他哭得太多,俩眼肿得像桃,实在见不得人。
他们回到家里,乔卫东把王丽军抱上二楼,又急忙去侧宅办公司事务,将王丽军一人留在卧室。
王丽军就坐在窗前,没人帮忙,他哪儿也甭想去。他只能伸着脖子往窗外望,这会儿天气很热了,又是一个夏天,山风不小,花园里树叶哗啦啦响,阳光照射下来,叶面反射粼粼白光。有些果子太重了,于是从树上坠下,在地上继续成熟,园里弥漫着发酵甜味,夏日酒意甚浓。王丽军翕张一下鼻孔,努力去闻那味道,他现在连酒也得戒了,这点香味聊胜于无。
陈梨悄悄推门进了房。他年轻力盛,身体早已恢复,何况又是大富之家,医疗条件跟得上,一个肾也能保他福寿绵长——不过于他而言,重要的不是肾,而是心。
陈梨倚着门框,不发一点声音,卧房中隔了一架屏风,因此他俩谁也瞧不见谁。陈梨只能看见,在屏风边上,王丽军伸出了一双裸足,白皮上浮着青筋,还有一点亚麻裤角,在夏风里飘飘荡荡。
风在大房子里飞来飞去,窗上白纱鼓得像云。陈梨蹑足走近屏风,透过屏风上花枝空隙窥视。王丽军大概睡着了,头向一边偏着,恰巧对着屏风。陈梨看着他那张久负盛名的面孔,没来由地感到踏实,他觉得同爸爸的距离从所未有的近。他们这么亲密,以至于可共享一个脏器,他伸手按上腰际,那儿有一半缺失,那个肾在另一具身体里活着,新的鲜血穿梭其中,构建起万千可能性。再也不强求什么你情我爱了,陈梨想,生命如此美丽,和爸爸一同在这世界上活着,他就已经非常满意!
乔卫东走到门口,一脚迈进房间,他嘴一张刚想说话,正巧看见陈梨鬼鬼祟祟探个脑袋,正在屏风后头偷窥王丽军。乔卫东立马紧张起来,一脚往后踏回原地,扒着门口往屋里看。
金兰刚走上走廊,就看见乔卫东撅着屁股往屋里望。他贼笑一下,轻手轻脚走到乔卫东身后,屏息三秒,猛然大叫。
“啊”的一声,乔卫东吓得忽然站起,这一下让他大脑充血,眼睛发花;陈梨也被吓了一跳,差点碰倒屏风,好在他身手敏捷,一手揽住屏风,这才避免悲剧;而王丽军冷不丁被惊醒,吓得两腿一蹬,躺在椅里直喘气。
乔卫东转身见是金兰,伸手就要掐他耳朵,金兰笑嘻嘻地躲过了。他边躲边说:“契爷,mommy揾紧你,佢叫我哋去食下午茶——”
乔卫东想骂金兰两句,可见他嬉皮笑脸那样,重话却又不好出口,也就算了。
此时陈梨做贼似的走出房来,跟金兰交换了一个尴尬眼神,两人便手拖手逃之夭夭,只留乔卫东一人在那。他叹一口气,百般无奈,只得转身进房。
乔卫东走到王丽军背后,想把他抱进轮椅,王丽军却格开了他,仍旧望着窗户,恋恋不舍。
乔卫东也往外望,他一看就明白了。花园道上,树荫广阔,康小飞带着女儿来了,小女孩蹲在地上正玩泥巴,而康小飞正好抬头看见他们,他展颜一笑,还将白帽子摘下,冲楼上人晃了一晃;金兰和陈梨也刚好走进花园,他们三人相见,一个赛一个的英俊,可谓互相辉映;花园大门下,张学军竟然也来了,他跟王丽军本来决裂多年,可这次听闻对方遭此惨案,他也不由得唏嘘,感叹生命之可贵。想来想去,他干脆飞来香港,甚至带着禁足多日的张晓波,他们一齐来问候这位老友,顺祝劫波历尽,相逢一笑,恩仇皆泯。
张晓波跟在他爸身后,本来不敢轻举妄动,可他见到王丽军在楼上,死活按捺不住兴奋,步伐雀跃起来,还咧出一个大大的笑,向王丽军挥起手来。
面对此等夏日美景,人生佳话,乔卫东心里只想,放假了,该把乔瑞珠接到香港来了。这次就不要再回北京,最好一直在香港住下去,因为很多年前有人算过,香港是王丽军的归宿,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受恩深处便为家」。话更说远些,他们乃是钟鸣鼎盛之家,又盘踞在如此守旧迷信之地,按照传统,须得有一位恶人镇宅,这才能令家门平安。乔卫东心里明白自己就是那个恶人,在他的一生的所作所为里,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天下,但这也没什么,只要是为了保得王丽军福寿安康的事,无论好坏与否,他都会去做上一做。
王丽军瞧着窗外,本来难掩笑意,忽而又陷入思想,为这些年来的风风雨雨叹一口气。这么多的恩怨,这么多的血案,他谁也不怪罪,只当是自个儿命里的劫数,只要有乔卫东陪着,他就敢一一去渡。
乔卫东听他叹息,心有不忍,于是蹲下身来同他面对面。他们什么也没讲,只是在夏日窗前双手相握,额头相抵。
而在窗外,一切安乐祥和,时逢八月,暑假再度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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