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有灵犀》第15章


不知道有几只手过来帮她把脉,接着又帮她换药,她只觉得疲惫不堪,勉强睁了眼,矇朦胧胧里,看到坐在床边的他。
“相思!相思!你觉得怎样?”穆匀珑俯下身,着急地问道。
“头晕……”
“你好好休息,喝了药就好。”
“喝药?”她意识陡然清明,记起了最重要的事情,挣着想爬起身,语气虽急,却是虚弱无力。
“我要喝,喝了药才会好……”
“不急,药待会儿端过来。”他扶她坐了起来,让她靠在自己胸膛上。“你睡一天,骨头酸了吧,坐坐也好。”
“我睡这么久……”她犹茫茫然,虚软地靠在他身上。
“这些日子来,你大概累坏了。掌柜说你一路从青檀镇走到云顶关,瞧你鞋子都走破了,唉。”他语带疼怜,只能佩服她超平常人的毅力。
“你是说……”病中的她却有另一番心思,力不从心的无奈感让她心急,“我准备得不够齐备?”
“相思?”
“我没有钱,做不起保暖的马靴,可我知道,我该去打几双耐滑耐磨的草鞋,等我病好了,我就……”她一口气说得急了,不住地喘气。
“你暂时别想这些,先养好身子再说。”他轻拍她的背。
“田公子,你不去。”她直起身子,抬头看他。“对不对?”
穆匀珑扶住她虚软的身子,看到她明显流露出来的指责神色。
向来清澈的眸子布满了疲倦的血丝,苍白的脸孔透出两朵潮红,但那不是他思念的娇羞,而是令他心惊的高热,小小的唇儿毫无血色,又因她刻意紧抿而微微颤抖着。
“相思,你听我说,你这样根本无法上路。”他尽可能放柔了声音。
“你不去,对吧?”她又问了一遍。
“孟敬带队去,我不去。”他知哄她无用,只能告知事实。
“天气正好,是该出发了。”她望向外头的暮色。
“孟敬和大耳今天过来看你,可你睡着,也就不吵醒你。”他一顿,告诉她道:“他们是来跟你道别的,明天一早就出发。”
“明天吗?”
郁相思又觉得累了。明天是个好日子,或许她该睡饱,养足精神,然后早起,背起包袱,精神抖擞地来到吊桥边,跟着马队走向宝塔山。
可以吗?只要她喝了药,身边没人吵她,让她安安静静地睡觉,她明天就可以好起来了。
“田公子,你出去好吗?我想睡觉了。”她挣离他的圈抱,倾向摸索着枕头。
“相思,别想太多。”他扶她卧下。
“嗯。”
她不会想太多的,她还没躺下来,眼皮就已经沉重得闭了下来,感觉他帮她拉妥被子,她恍惚只有一个念头。
睡吧,待一觉醒来,她就要出发了。
一觉醒来,郁相思看到的是窗缝中的一轮明月。
凉风习习,却是舒缓不了她的高烧;她头晕脑胀,身体沉重,无力起身,只得摊躺在床上,痴望那颗好亮,好大的月亮。
许是山高,天上明月分外近,仿佛一伸手,就能摘下那个大玉盘。
古人捞月,今天有她摘月,眼看梦想就要成真,可手才一碰,狂诗人捞到的是一团影子,傻相思摘到的也只是缥缈的月光。
月光是那么皎洁,映得窗外山头树影历历分明;夜风吹过,枝叶在月光里晃摇,晃呀晃地,摇呀摇地,渐渐地,她眼里一个月亮倒晃成了三、四个,隐约飘浮在水光里面。
夜空无云,更无雨水,哪来的水光?
是她流泪了。
从来没有这么孤单过!自幼她没离开过家,爹娘疼她,哥嫂护她,她可以任性做自己想做的事;制香、种橘、种香树、看书看图研究香路,甚至勇往直前,义无反顾地直到了云顶关。
然后呢?她被困在这小小的房间里,哪里也不能去,甚至病得无法下床;可即使她不生病,她又有什么本领去应付一路的艰难险阻?
泪水流了又流,她眼里的月亮也糊成了一团光影。
不,她不哭的,就算被雪豹追得掉下山崖,她也不哭;她向来自认勇气十足,她都只可以独自来到云顶关,难道就过不了宝塔山,甚至过不去那座吊桥吗?
她用力眨掉眼泪,努力地撑着眼皮,想要盯住那轮梦想之月,却发现月亮早已移开窗缝,躲到墙后边去了。
她一急,欲挪动身子追赶月亮,可身子还动不了半寸,床板倒是喀吱响了一大片,也惊动了坐在桌边的男人。
“相思!”穆匀珑立刻睁眼,快步过来。
“你?”她心头无由来涌起酸楚,突然觉得此刻不孤单了。
“你醒了,不舒服吗……”他坐床沿,很快就在月光里看到一张泪颜,原已担忧的神色更形担忧。“怎地哭了?”
“我没哭。”
“我帮你换条巾子。”他没多说,帮她取下放在额头的巾子。
她躺在床上,看他拿巾子绞了冷水,再仔细折叠好,先是拿手摸了她的额头,再将巾子放上去。
“烧退些了。”他犹坐在床边,没有离去。
“你去睡。”她记得赶他出去了。
“我不放心,我要看着你。”
她又是心头一酸。她不是大爷吗?玉树临风、高高在上、出入有护卫、家里好有钱,他大可不必理会她,何必辛辛苦苦坐着不睡,就要看着她这个任性妄为的病姑娘?
“田公子,我是不是很笨?”
“谁说的?”他逸出温煦的微笑,伸指为她抹去脸上泪痕。
男子的指腹略微冰凉,却像是比她高烧还热的,一下子就触动了她脆弱不堪的心,忍不住泪水又扑簌簌掉落。
“你的手好冷。”
“不是我手冷,是你还在发热,可千万别热傻了。”
“我是傻,我没有好走路的鞋子,一打滑就溜下了山崖;我有伞,却不知要准备油布雨衣,遇上露水雨水只能连人带包袱全部湿透;我没力气、没刀没剑没功夫,见了雪豹只能跑……”
他静静听她的泣诉,拭泪的手缓缓滑下,轻握她受伤的掌心。
“有时候,我会想起我爹。他傻,真的很傻,跟宝香堂进香料又如何?何必苦苦坚持,落得家里都穷了?可他就是不用宝香堂给的劣料,更不愿蒙着良心赚乡亲的辛苦钱。我跟爹一样傻啊,明知自己会被打败,还是坚持这股傻劲,去做想做的,该做的事……”
“这股傻劲,是好的。”
“我是看了很多书,也知道该准备些什么东西,本想先来云顶关这里瞧瞧问问,了解什么不齐备;我还可以花好几年的时间准备,慢慢存钱,再找人帮忙,但一看到宝塔山,就觉得好像可以马上走到波罗阁,我耐不住,等不下去了,我好想立刻出发,可我、可我……”
“有些事,急不得。”
“大和尚他告诉我,他在山里迷路绕来绕去,遇上豺狼,他逃不掉,索性学佛祖以身喂鹰,袒了衣服要给狼吃,狼群一只只嗅了他,倒是不吃,跑掉了。大和尚说,他肉很丑,狼讨厌,我问肉是怎么丑法,后来想想,原来是他在山里没洗澡,身体臭了……呵!”
泪眸里绽出一抹苦涩的笑容,他依然凝视她,全心倾听。
“大和尚有慧根,有修行,佛祖大大的保佑他,这才能平安走过山路;我什么都不会,就算没生病没受伤,也只会带给大家麻烦,我、我、我的心愿太大了……”
“就因为有你这么大的心愿,从此打通断了百年的香路。”
“我做不到。”
“是的,你无法亲自做到。”
虽是摆在眼前的事实,但让他说了出来,她一颗心还是紧绞了起来,失望的泪水也不断掉落。
唉!穆匀珑心里一叹。他何尝愿意让她难过?但该说的,还是得让她明白,总比大队人马背着她‘偷偷’走掉还好吧。
他倾向为她拭去不断滚落的泪水,再轻轻以掌心捧住她的脸蛋。
“相思,你该知道,你没有体力爬过高山,也无法和雪豹搏斗,但你有一个聪明的脑袋,让天下人知道该去打一条香路;你不必亲自去走,我们要让更有本事的人去走。”
“你就是不走了?”
“是的,我不走。”
“那你当初为什么说要陪我一起走?你做不到的事,为什么要给承诺?害我……”她泫然欲泣,害她期待了又期待,最后竟是一场空。
“怪我年轻气盛,急着想帮你完全心愿,说了空话。”他自责道。
青檀镇的小山头上,他热血沸腾,以为自己就要伴她而行;在郁家桌边,他也是真心真意,誓愿护她走过这条那又艰难的路途。
然而在回京途中,他命孟敬前往准备时,他冷静下来了。
他可以壁画天下大计,但万万不可能亲自执行。国不可一日无主,他出来一趟,即便有匀琥代为辅政,还是不免耽搁政务;|Qī|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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