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割磁感线》第129章


韩小芸的手机落在桌上,盛腾飞拾起看了看。
还真别说,自从能时不时看看盛骁平日里是什么工作状态,他好像对那小子也放心了不少。
他这个儿子,聪明有一点,义气也是真义气,但义气过头了,少有人能比得过他“傻”,说到底,是从小过得太好,没吃过苦,没吃过亏,心宽且善。
盛骁办过的傻事,光是盛腾飞记得准的,两只手就数不过来,没傻到他眼跟前的还不知有多少。随便换个正常人,长这么大多多少少心里也得有点计较了吧?该知道谁近谁远、谁好谁坏了。盛骁却不,宁可自己在外面吃苦,也不低一低头回家里来。
其中的原因盛腾飞能猜到个大概,多半是因为他从前教训那小子时说了几句重话,让他拉不下面子。
面子算什么?可见那小子到目前为止还没吃过比这更大的苦,否则不会老惦记着那点儿事。
盛腾飞一声长叹:混了这么多年,就没见过第二个像他儿子这样的傻小子。
不想不要紧,他越想越怀疑:他儿子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龙王山,太和宫,衡灵真人一年出关一次,一次出关一月,三千润口卜一事,六千润金摆一卦。
盛腾飞放了一只沉甸甸的信封在桌上,写了生辰八字,测了一个“儿”字。
半仙看了说,你这辈子财源广进,富甲一方,你儿子的运势也是扶摇直上,一路青云,一直走到“一览众山小”。但是呢,你的命太硬,一家人住在一起,一个命硬那可不就硌着别人了么?所以当你儿子这福气一般人消受不了。唯独这个孩子不一般,他命里恰巧缺了那么一小块儿,如此一来,你们一个硌人一个缺,因缘际会,成为了父子。
盛腾飞不傻啊,他一听,道士这不是委婉地说盛骁被他克了吗?
他脑子“嗡”地一下,急火攻心,忙追问,我儿子缺了什么!缺的可是脑子?
半仙闪闪躲躲,推三阻四,就是不答。
盛腾飞问了七八回,半仙才小声道,堂前听喜报,出门遇贵人,富贵一世不皱眉,唯独缺了儿孙缘。
盛腾飞一听,霎时放下心来,仰天大笑出门去,一身轻松,断断不信。
他想,这老道定是看他出手干脆,想再建一间庙了!
想当年他儿子还在他身边读书,书读得不怎么样,接送他上下学的人倒不少。每到下晚自习的时间,盛腾飞站在二楼窗口远眺,将厂墙外,路灯下的街景尽收眼底。
盛骁前后左右拎着书包不回家的女娃就没有少于五个过,直让他想起二十年前他去百货站门口接韩小芸下班时的景象。
可这男人跟女人还不一样。他在韩小芸身边,别人不敢跟上来,但一个女孩跟在盛骁身边,其他女孩一个挽着一个的胳膊,跟上来得更欢了。
有一次周末,盛骁背着盛腾飞跟他妈要钱,要的不少,又说不出要拿钱去做什么。别管家里有钱没钱,这样的情况任何一个当家长的都不会答应,韩小芸自然也不例外。
她一开始拒绝得很坚决,可谁能经得住自己亲儿撒娇?被软磨硬泡了一下午,最终她心一软,悄悄地给了。
当天晚上她的良心受到了谴责,十分过意不去,觉得这样不好,这是溺爱了孩子。
她期期艾艾地跟盛腾飞坦白了这件事,盛腾飞听完,在黑夜之中眼睛噌地一亮,丰富的想象力破土而出,开枝散叶,无数青春洋溢、暧昧难言的街景在他脑海中闪过!
盛腾飞的第一反应是:那小子干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要拿此钱去善后!
还未年满十八,手上就沾了人命鲜血!
盛腾飞几乎不能再等了,这就要清理门户!
谁知盛骁第二天拿钱去买了一辆原装进口的自行车,得意洋洋地骑回来,当个宝贝似的扛上了二楼。臭小子嬉皮笑脸,临进屋前回眸一笑,问,帅吗?我这车隔上一两个月还得去打一次蜡呢!
自行车还得打蜡?
盛腾飞闻所未闻!
这车,还有卖这车的那店,可不就是给他的傻儿子量身定做的么!
盛腾飞恨不得像修电视机一样给他儿子脑袋来几下,韩小芸在旁使劲拉住他,劝慰道,好歹盛骁霍霍的是自己家的钱,没出去祸害别人呀!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了更可怕的对比,盛腾飞顺着她的话这么一想,倒不怎么生气了。
韩小芸看自己生的儿子越看越顺眼,又说,贵是贵了一点儿,但车是还挺好看的。
盛腾飞无话可说,低头看见车轱辘上沾的煤粉在门厅雪白的瓷砖地面上留下了一道刺目的痕迹,七扭八歪地延伸向楼梯。
那一幕以一生为单位,深深镌刻在了盛腾飞的脑海中。其后的许多年里,他时常梦到那一天然后惊醒,疑心那满地的碎末是他儿子漏掉的智商。
后来盛腾飞听说,有的自行车确实是需要打蜡保养的,只不过他还听说,别人买了这种车,都是怎么快怎么骑的。
他儿子就厉害了,怎么慢怎么骑。
放学时分,女同学在路沿上走,盛骁在路沿下骑车,两个轮子比两条腿走得还慢,竟然能保持住脚不着地,车也不歪倒。只是他慢得让女同学不得不驻足等他,甚至还得拉着他走。
你拖我拽,拉拉扯扯,看得盛腾飞那段时间一见盛骁就想从背后给他两脚。
算上横跨校园,从盛骁他们班的教室到厂子总共没有三里地。县一中九点四十下晚自习,他儿子能每天拖到十一点五十九到家。
门口的狗都不叫了。
那一年,盛腾飞站在窗边,沉默地背着手,深深皱眉。
他当时最大的担忧不是传得风言风语的煤矿整合,也不是上面说话的人换届,反正山西几千座井,像雁门矿这么大的少说也有百十个,哪怕头顶这一块天真的塌下来了,第一个也砸不着他。
眼下在雁门矿这一片儿混的人里没几个姓盛的,但凡有,那都是他亲弟兄,可以后就不好说了啊。盛腾飞真切地担忧,这么下去,再过几年等盛骁长大了,他们这一片刚生下来的娃娃会不会都姓盛?
到时过一回年,满地会走的会爬的都管他叫爷爷,发一回压岁钱他不是要发到倾家荡产?
为防他儿子背着他给族谱添上几笔,到时他的家业不够垫背,盛腾飞在许多同行见势不妙急流勇退的那些年里如聆天命,逆流而上,挽起袖子,又扩建了一回厂房。
他边忙边想,盛骁这个小兔崽子是他亲生的不假,但要是真的干出什么畜生不如的事,他照样下得去手,能把他活活打死。可他又一想,盛骁不是从他肚里出来的,这是韩小芸十月怀胎生下来的独苗啊,当娘的才是最大股东,他只是个跟票儿的。
这么一想,盛腾飞就不太好把儿子提前打一顿以绝后患了,只能一打照面就抓紧机会瞪他两眼,让他别忘了“怕”字怎么写,生活作风收敛一点儿。
总而言之,要是有人说盛骁不是块当爹的好料,盛腾飞无可辩驳;可要是有人说盛骁没有儿孙缘,他没法儿信。
谁断子绝孙,他老盛家也断不了。
盛腾飞把半仙的话抛之脑后,时间一天天一年年过去,他添了不多不少的几根白发,每晚睡觉的时间也越来越早。在极个别没能沾枕头就睡着的夜晚,他偶尔也会产生一丝怀疑:远在他乡的那臭小子,怎么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呢?
按盛骁从前的行事,应该早已惹上一身是非,被人堵得鸡犬不宁,被单位扫地出门才是啊!
究竟是他痛改前非了,还是他武艺更精了?
盛腾飞百思不得其解,越想不明白越忍不住想。如果思索得久了还没睡着,夜更深了,他的情绪就会随着身体疲惫而变得消极。
他想,不会是他儿子还未成家生子,就……
不,不不!
他连想一想都不能往下细想。
盛腾飞遏制住自己这个可怕的想法,同时对盛骁在外游荡的行径产生了强烈的愤怒——多少人想管他叫爹都排不上号?这个真该管他叫爹的居然不在他眼前立正站好!他不需要这臭小子赡养父母,也不需要他端茶倒水,可就连在他眼前时常出没也不行吗?
盛腾飞忧心忡忡,又不敢跟韩小芸说。他一度想把儿子抓回身边,每天在他身上捆几道减震泡沫。
然而盛骁已不是二十多年前那个他一只手就能拎离地面的小孩了,他长大了,成熟了,还很有自己的一套歪理邪说。
盛腾飞气他榆木疙瘩不知冷热,更气自己今不如昔,力不能及。
韩小芸不常戴老花镜,可但凡是看她儿子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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