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日同携手》第5章


“孩儿来到洛阳快一个月了,这些日子都在帮木匠师父们整修大寺、搬运杂物,大寺的正殿里除了佛祖的那一尊石像以外,还真看不出是一座寺庙,实在是师父们的手艺巧,把大寺装点成金碧辉煌的宫殿了……”
隔几天,他又上母亲的坟前禀报近况,“听豪叔说,这个东丹王对大寺的外观不是很满意,宁愿师父们弃繁就简,只要将大寺其余的殿宇照旧样还原,就心满意足了。孩儿这几日就是忙这个,所以没能来看您。”
再过半个月,他简直就是喘著气地说:“娘,孩儿今天没能给您带饭来……啊!真好,有人已来看过您了。”
耿毅见到有人在草地上留下糕点给娘时,露出欣喜的笑来。
他没多揣测究竟是谁这样好心来看娘?也没去留意四下是否还有人逗留?
反而坦率地往地上跪坐下去,跟娘聊起天来了。
“猜猜怎么著?娘可知道这个东丹国王又有了新主张,他希望咱们替他腾出一个乾燥的厢房,连连打通,做为他的藏书楼与写字阁。我这几天就走上走下,踩著阶梯搬书练腿力。
“说实话,孩儿这一辈子还没见过像这样成千上万的书,直到把书全搬完,见了藏书楼的全貌後,才体会出脚软的感觉……哇~~好累,娘,容许孩儿小睡一下,孩儿睡饱後,再说一些心事给您听,这心事是有关一个女孩的……孩儿喜欢她,她真是美……可是……孩儿恐怕没那份福气……不行,真困了,睡起来再跟娘说个仔细。”
耿毅在娘亲的身旁躺下後,不到眨眼的功夫就沉沉地睡去了。
大概是搬书过分操累,他整副身子才一著地,四肢便霎时放松,鼻喉之间也发出熟睡的鼾声。
也因此,当耶律檀心提著一只桂篮,从他娘亲坟後的牡丹花丛间钻出来时,他完全没有警觉,仍是如同一截木棍似的躺在地上。
耶律檀心背著耿毅往小径挪了几步,打算趁他熟睡时,溜之大吉。
可是她临走时,回头顾盼了一下,见到日头即将西沉,心里就为他担起几分的忧心。此刻若留他一人躺在那里睡,入夜後,著凉事小,给狼犬碰上,咬去一命事大!
毕竟,这个憨大个儿是她柳娘的亲生子,既然她的恩人柳娘已葬在这一片土下安眠,往後她要报恩的对象就得转到这个憨大个儿身上了。
假若这个憨大个儿有个三长两短的话,她欠柳娘的哺育之恩何时才能了偿!
通盘想过後,耶律檀心转过身子,蹑手蹑脚地走近,在他身旁跪坐下去,听著他的鼾声,打量他蜷缩的睡姿,脸上也不禁浮现几抹淘气的笑意。
她低身凑近他,对著他的脸颊轻吹几口气。
他抬手挥蝇似的抹了一下鼻头与面颊,继续睡他的。
她憋住笑意,拈了身旁的一叶小草,在他耳垂间轻画了几道。
这回,他的反应大多了。
他弯起肘子护在耳际间,然後半睁著一只睡眼,朝耶律檀心瞪了过来。
耶律檀心一副胸有成竹地坐在原地给他瞧,想著该如何回他的话。
岂料,他眼珠子一转後,便紧阖了起来,继而跟一头冬眠的大熊一样,往旁一翻,继续睡他的。
敢如此藐视她!耶律檀心当下就想把他摇醒,却也及时压抑住莽动,毕竟,他之所以累成这个模样,还不是为了她与义父、义母的安适!
想到这里,她起身探寻周遭,又摘又拔地找来大把牡丹与芍药的叶子,往耿毅的身子轻盖上去。
一层怕是不够暖,她便再加铺第二层,然後守著他发呆。
最後她闲不住,捧著随地捡起的各色牡丹装在篮子里,回到他身侧後,她将一朵盛放的粉牡丹戴在自己头上,其余颜色的则是一片接一片地将花瓣扯下,往耿毅身上洒去。
落花被扯完後,她再度提著篮子去找,不料,再踅回他身边时,他竟然撑起上半身,瞪著一双惺忪的睡眼,迷惑不解地望著她。“姑娘您这是……”
耶律檀心吃了一惊,两臂一松後,怀间的花朵连同篮子全数坠落在地上。
她啥话也没吭,转身就想跑。
“稍慢!”耿毅一跃而起,顾不了为何自己被厚叶与残花所埋,几个箭步地飞奔出去,紧紧揪住了女孩的手。
耿毅这才了解,女孩的实际身高比自己矮得多,甚至不及他的胸膛!
“放开我的手!”耶律檀心急得想挣开,抬手作势要掴他耳光,却是打著提脚往他小腿踹来的主意。
他被踹中,惨哀一声,抱著被袭击的脚筋,跳著直嚷道:“你人虽矮,倒还真是一肚子拐!”
娇贵如宠珠的耶律檀心怎受得住他这样指桑骂槐来著,也逞强地说:“早知你是这般没教养的人,我後悔没趁你睡死时,把你活埋在那堆叶丛里。”
耿毅听了不再跳脚喊疼,他几乎是恐惧万分地看著眼前的女孩子,像是真的相信她会说到做到的模样,忙地松开了她的手,并雪上加霜地往後跳开了几步。
耶律檀心见他把自己当妖女看时,心下气恼不已,对著他咒骂了一句,“大而无当、丢了脑袋的笨牛!”然後不为自己的行为辩解一句,扭身便往大寺那头奔去。
耿毅被骂成笨牛,心里自然舒坦不来,心想,枉费自己一片痴心,将她当仙子看,没想到自己在她心中竟贬成牛了。
於是当耿毅回头清理娘的坟,心里还老是惦著一件事,她当真想活埋他吗?!还是……好心帮他。
他仔细打量四周,瞧见被自己压出一个人形的草地,注意到错落相叠的枝叶与花办,目光随即落在被摔在地上的桂篮。
他上前拾起篮子,走回娘亲坟前,若有所思地看著成百的蚂蚁,一点一点地将糕点瓦解,搬回巢穴里去。
他循线地跟著几只蚂蚁,守在蚁巢外,见到蚂蚁进进出出,没片刻停歇,他总算可以下出一个定论来,会带糕点来祭他亲娘的人,应该不至於狠到将他活埋才是。
但是……她身为一个堂堂东丹国王的义女,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耿毅与她从未正式打过照面,他耿毅的娘再仁慈伟大,对她这位娇贵的公主而言,也该只算是一个孤魂野鬼罢了,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善事?
只为积阴德吗?
耿毅百思不得其解,但又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最後只能告诉自己,“等一个适当的时机再找那女孩问去,顺便将这只桂篮交还给她。”
耿毅原本以为,即使她贵为公主之尊,既然与她同在一个大寺过日子,要碰上她的机会应该是易如反掌的。
怎知却不是那么简单!
只因为皇上对赞华先生敬重有加,甚至要臣属以天子仪式迎送他迁居宝宁大寺。
这个昔日香火鼎盛的大寺更名为“宝宁”後,可说是“万般宝贝、安宁难得”。
怎么说?
他豪叔指派的卫士已猛勇得不得了,再加上随赞华先生出亡的忠心将领,日以继夜地背著弓箭,横著大刀地挡在大殿外吓人,寺内的一切规矩简直就跟大内一样,戒备森严得折腾人。
像耿毅这样临时被派来打杂的少年郎,皆被一个叫戚总管的老头子招去听训,“你们这些伙计,不得擅自靠近赞华先生与其家眷的住所,否则把你们绑在桩上,饿你们三两天!”
因之,要将提篮物归原主的机会便是微乎其微了。
耿毅自我安慰道:“算了,既然是公主,她肯定不缺这一个桂篮了,”也就放弃见那女孩一面的念头。
随著赞华先生入住大寺,一切也逐渐妥善完备,能用得到耿毅出力的地方也愈来愈少了。
耿毅闲暇日子一多,就想起碧草如茵的燕地,见到了豪叔时,忍不住道:“该是侄儿返乡的时候了。”
“我还没正式将你引见给皇上,怎能这样就回幽州?”
“可侄儿不习惯终日无事可做。”
“既然你这么说,有一件吃力不讨好的差事就想委任给你。”
“什么差事?”
“原先照顾赞华先生爱驹与骆驼的大叔因为老婆快生了,赞华先生宅心仁厚,放他回乡几个月,我临时找不到可信任的人手,不如你来帮衬一下。”
耿毅生来豁达,没有洛阳世家公子哥儿的骄恣,他只乐得有事可做,可不觉得自己身为节度使之子,去干一个马僮的差事,有何不妥。
直到一个暑气正浓的午後,耿毅才被提醒,世俗人眼里的不妥是怎样的滑稽与可笑。
耿毅刚清理完马厩的马粪,一身污泥臭气未除,娇贵的契丹公主耶律檀心便领著五位大汉现身马厩外。
雷鸣般的嗓门,刮剌剌地在马房前响起,“小子!快帮公主找一匹马来。”
耿毅体贴公主人娇体弱,想了一下,便牵出一匹栗马来。
武士回身看了一下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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