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月亮的晚上》第11章


〃几点钟?〃
〃昨天傍晚。〃
〃怎么没通知我?〃
〃太太当时在书房正忙。〃
傍晚,他记得我,给我送花来。
这样明目张胆,毫无顾忌,入侵我家。
他人呢,人在哪里,人敢出现吗?
我说:〃下次有人送东西来,记得叫我。〃
佣人应了我。
国维还没有醒,我在等待他醒以外的事。
心神游出去老远老远,躺在长沙发上,耳边都是海涛声,浪拍在黑色的岩石上,白色的盐沫喷得一头一脑,可以舐食。
但是他没有再来叫我。
或许不打算再惹我。我的丈夫已经回来,正式与非正式,也是我的男人。
傍晚,咳嗽声随着国维起来。
女佣说:〃太太,有人送花来。〃
还是花,我不敢相信,忙出去收。
这次连盘带花,栽在泥里,花蕾很大很丑,而且垂头丧气。
不必问小厮由谁送来,迅速给了赏钱。
小厮却有话传给我:〃这是昙花。〃
昙花。
原来是它。
大惊喜了,蹲下数清楚,一共两盘,每盘有五六个花蕾。
没想到名花如此貌不惊人。
等待小厮作出更多的交代。没有,异常俊秀的少年微微笑,恭敬地离去。
我着人将花搬到露台树荫底下。
心情异常激动。
只有夜间才开放的花,花瓣白里透红,香沁夜色,难得一见。
如平常一样,他没有留下半只字,亦无此必要。
国维进来看见,〃这是什么花,好丑。〃
我看他一眼,〃昙花。〃
〃啊是,是有这种怪花,晚上才开,那时人人都睡了,谁来看它?恐怕只有你吧,哈哈哈。而且听说开一两个小时就谢了,就这样短暂。〃
虽然国维毫不容情,且没忘记讽刺我,但他却正确地把花的特色说出来,同时也提醒我,受花者与花,可在晚间为伴。
我深深感动,以手抱胸,说不出话来。
〃这样孩子气,如何当家?〃国维说着走出去。
他在追求我。
他以传统的、含蓄的、苦心经营的手法震撼我。
他目的已经达到。第5章
整夜我蹲在花旁,至夜完全黑透,一切喧哗告退,霓虹灯熄灭的时候,花苞如着魔般轻轻〃卟〃的一声爆裂,雪白的大花瓣卷开,奇异香气喷上我面孔。
一朵继一朵,像是一早约好,不一会儿全部开放,我不再寂寞。
把花捧在手中细赏,直至它们缓缓萎靡、沉落、消失,那么短的灿烂,而且不一定有人在旁欣赏……
我在风露中立至天明。
国维也没有睡,他在盘算如何接收三小姐的遗产。
两人各有各的心事,不过还是坐在同一张早餐桌上。
〃下午我出去开保险箱,要不要一起来?〃
我摇摇头。
〃怎么,〃他诧异,〃不感兴趣?〃
〃不是我的东西。〃
〃你说得对,但是你可以借用。〃
我不再说什么,国维看轻了我,也看轻他自己。
我不觊觎三小姐的财产,没可能。
女佣把电话拉进来。
我的心〃咚〃的一声。
是周博士。
他还要我等,越等得久,越是渴望。
〃海湄,你已爽约两次,又不来通知,没有事吧。〃
〃啊没有没有,只是忙。〃
〃今天来不来?〃周博士说。
〃来。〃我说。
〃那么五点见。〃
国维看我一眼,〃那是谁?〃
〃周博士。〃
他不出声。
这一点点娱乐他是要给我的。
隔一会儿国维说:〃心理辅助相当有用,这一阵你精神较佳,白天也肯起来,酒也喝少了。〃
我一呆,〃真的?〃自己倒没留意。
〃也许因为压力已经减轻,〃国维喃喃说,〃她的去世成全了你。〃
不不不,完全不是这样的缘故,完全没有关系。
我推开面前的杯子。
稍后国维出去办事,坚持载我一程。
我们两人坐在车后座,旁人看来,何尝不是出双人对。
车子转了一个弯,本来这种大车最稳,乘客不应受影响,但国维趁势滑过来,与我坐得比较贴。
真是反常,恐怕他的压力是真的减轻了。
趁着另一个弯,我把身子让开,并且固定下来,把皮夹放在两个身体之间。
国维没说什么,他比我先下车。
到达周博士那里,着实松口气。
把手袋一扔,踢去鞋子,往长沙发上躺。
周博士笑,〃当心你的随身物件。〃她没忘记手袋里装什么。
我只是笑。
她看看地下:〃这双鞋有多高?〃
〃十公分。〃
〃怎么走路。〃
我把头枕在手臂上,〃会习惯的,从小做起,没有难事,久而久之,以为生活就是如此,不想反抗,无力改变,麻木之后,一切无所谓。〃
周博士不出声。
〃像你,生来自由,像我,成堆枷锁。〃
〃我在听。〃
〃母亲离家后,父亲急着找对象。〃
开了头,不知如何说下去。
我叹口气。
周博士说:〃不想讲不要讲。〃
我呆着脸,看着天花板。
继母还没有成为继母之前,已不喜欢我,她同我父亲说,看到我,活脱脱便像看到我母亲,简直同一个印子印出来那么相似。
她诉苦,说我一点童真都没有,就会直着眼朝她瞪。
那时还有这种后母,定要同小孩过不去。一共只两种做法,小孩选甲,她硬说乙对,小孩选乙,她又咬定甲才正确,有心找碴,小孩永远无法赢她。
听上去不像真事,父亲打那时开始随意掌掴我。
隔了许久许久,他去世以后,我才明白所以然。
他并不是要打我,他要打的人是我母亲。
我取过手袋,打开一只金鸡心,给周博士看里面的小照,〃这是我母亲。〃
她接过。
〃天,〃她说,〃与你是同一人。〃
我低下头。
〃生命真苦,是不是?〃周博士说。
这话应该由我来问。
〃然后那件事就发生了。〃
〃什么事?〃
我张开嘴,仍然说不出。
〃那时你多大?〃
〃十五岁。〃
〃父亲仍然打你?〃
〃是。〃
周博士吁出一口气。
〃他掌掴我的脸,甚至不看着我的脸,我发誓,如果有谁再这样对我,我会杀死他。〃
我握紧拳头。
周博士为我斟一杯威士忌。
事隔多年,还这样恨,我悲哀地低下头,一点儿也没有忘怀。
我把金鸡心收好,〃我要走了。〃
〃最近你比较忙是吧?〃
我点点头。
〃心中有冲击?〃周博士试探地问。
〃你看得出?〃我说。
〃不需要很精明观察人微的人也会看出来。〃
但是国维没看到,不知是幸抑或不幸。
我起身,〃我要走了。〃
〃你说过要到我家来的。〃她提醒我。
〃我一定会来。〃
〃当心自己。〃
我牵牵嘴角。
下得楼来,我暗暗留意那辆黑色房车,没有,两边路旁是空的。
他在忙什么,好几日没看到他。
徘徊一会儿,不得不离开。到家门,仍然没有看到那辆车,途中不停凝视倒后镜,一点踪迹也无。
真不知他想怎么样。
车子经过他的酒店,忍不住慢下来,驶人停车湾。
手是颤抖的,心中暗暗叫:不可以这样做,不可中他圈套,不可自投罗网。但完全不听指挥,我把车停下来。
白衣制服的侍役立刻上前来替我拉开车门,称我为陈太太。
〃朱先生不在,〃他告诉我,〃陈太太请跟我来。〃
跟他走,走到什么地方去?
腿也干脆不听使唤,毫无尊严地跟着待役一路走去。
走廊是熟悉的,已来过这里,知道它通向什么地方。
〃陈太太,〃侍役说,〃请稍候,我立即去联络朱先生。〃
他推开套房的门。
那一瓶花仍然放在上次的位置。
不,已不是数日前的花,这是他另外嘱人插的,人不在也当我在,天天供奉鲜花,我呆住了,心中滋味难以形容。
侍役说:〃朱先生每日亲自把花拿进来。〃
他等我出现。
一切在他意料中。
两颊连双耳热辣辣地烫起来。
侍者替我倒出一杯酒,放在茶几上,恭敬地退出。
我缓缓脱去手套,喝一口酒。
要走现在还来得及。
放下酒杯,拉开房门,走廊悄悄地无一人,匆匆急步走到门口,上车,逃似返回家中,心跳得像是要从喉咙扑出。
国维还没有回来。
看样子我只有自救,他是不会插手的了。
女佣把昨日的花捧出来。
我跳起来,〃干什么?〃
〃太太,新鲜的又送来了。〃
我绝望地走入房中,他没有放过我,这次的鲜花仍以白色为主,有些是根本没有见过的,可见多罕有,一条茎上连珠地长得十多二十朵,美得不似真的植物。
放肆的朱二,登堂入室,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这大蓬花像是随时随地会得缠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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