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征兆》第29章


了,四面窗户抽干了车内的空气,我似乎看到了幻境,像黑白电影一样,反复播放着我们在觉巴山的那场追悔莫及的争吵。
到达医院门口走下车时,我的双腿已经瘫软了,索性坐在路边,抽了近半包的香烟。七年,整整七年,我曾不止千百次幻想我们的重逢,却从未想过我们最后会以这样的方式见面。
忏悔、自责、怨恨,像个迷途的罪人。那一刻我不敢靠近了,我开始畏惧和他的重逢,只能用一根接着一根的香烟来压制自己的情绪。最后默默的拨通妻子的电话,企图寻找一点安慰,我告她我来见那个被我关在房间七年的人了。
妻子说“还能见面便是好事,秘密是关不住的,它和你一样,都需要一个答案和结果”
恍如大梦初醒,起身拍拍灰尘,走进医院。尽量平复心情,整理衣襟和袖口,既然选择了,就要用最好的状态和他重逢。
但是当我在看到耿旭东的那一刻,我的心态还是在瞬间瓦解了。我顿在了房门口,我原以为我第一眼便会见到那面我所熟悉的棱角分明的面孔,可是闯入我双眼的却是他消瘦到快要让我认不出的脸颊,再也无法克制,眼泪一下子喷觉出来。
和我短暂对视后,耿旭东便快速抽出埋在被子的手慌张的掩面转头,开始止不住的抽噎和颤抖。
我冲了过去,扒开他的手,抱过他的头,和他额头相对“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为什么要来……”
“因为我放不下你啊”
我奋不顾身的吻向他的唇。
他拒绝“会传染”
“我不怕”
“你不要这样”
我妥协,趴在耳边问他“我的反义词是谁?”
他犹豫“是我”
“你问我,快,你问我”
“我的反义词是谁”
“是你”
我吻住了他的额头,那一刻所有的忏悔、怨恨和自责全部烟消云散,我所感受到的只有失而复得的美好,像一场破镜又重圆的梦。
但这一切只是适用于那个瞬间。夜晚降临,我便再次听到心碎的声音,无法拼凑,无法愈合。就像错过了一场世纪之约,这辈子都没有办法弥补了。
彻夜难眠,于是躲到阳台上抽烟,碰见辉子。
辉子大概和我一样,挣扎、扭曲而又深感无望,但还要尽可能的在耿旭东面前表现出淡定坚强的模样,只能在夜深人静时,独自一人躲在阳台上感受孤独,任凭寂静吞噬。
“你一直在陪他?”我问。
“嗯,除了我,他已经没有第二个可以倾诉真言的人了”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我问过他,他不愿意告诉我,只是说他背叛了你,也背叛了他自己。他不想你知道,更不想你看到他这副模样,比起病痛,他更在意的是你的感受。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告诉你这些到底是对还是错,原谅自己要远比原谅别人难得多,他没有别的可以怨恨的,他只能恨自己。”
“他这么多年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我不知道,我原以为他会像你我一样,终归会回归到正常人的生活,他会有自己的家庭,有自己的孩子……可是我忽然发现他和我们不同,他沉了下去便没再爬上来”
“是我先逃了。如果当初我没走,我们可能就会留在西藏”
“东子说这是他的惩罚,逃不掉的。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陪他走最后一程,我始终都觉得他希望最后这段日子你能来陪他,只是他找不到理由,他有罪恶感,自尊心也不允许他这么做,他这么多年根本就没有放下你,否则四年前他不会来北京,更不会一直住在那套你搬出的房子里”
辉子的一番话让我在瞬间窒息,丢下烟头,弯着腰蜷缩起身子,心脏就像被丢在了绞肉机里,痛到连神经都在抽搐。我怎么能愚蠢到这种程度?四年,整整四年我都没有想过回到那间房子看一眼,原来他一直躲在我身后,躲在一个我无论如何也找不到的地方。
命运,重重的向我开了一枪,我投降了。
辉子扶起我,把我带到走廊的座椅上,并递给我一把钥匙“如果你想去看看就回去吧,留下蛛丝马迹也没有关系了,我现在把它交给你了。明天下午伯父会过来,我希望我们都是以朋友的身份站在这里,伯父是个思想老旧而固执的人,他一定无法承受自己的儿子是个同志”
我答应了辉子的请求。
再次回到那间房子,负罪感已经不再那么强烈了。
屋子里的陈设没有变,气味也没有变,可不知为何心里就是空落落的,就像千辛万苦拼好的拼图丢了一块,总觉得不完整。
这间房子留下了我们太多的回忆,快乐的、感伤的,又庸人自扰的,都是关于我和他的。我们在这里相见相识,从试探到坦白,从小心翼翼到肆无忌惮,从弥生爱意到相互折磨,我们还是回到了原点。
忐忑的走进卧室,味道变得更浓了,我跟着这股熟悉的、专属于他的、像海水潮湿一般的气味一下子穿回到07年的那个夏天:我在恍惚间看到了他靠在床头上认真翻书的身影,听到了我们在床上翻云覆雨的声音。突如其来的杂念让我不知所措,荒乱的翻开衣柜,结果心口又被重重的击了一拳。柜子里挂满了白T恤和红格子衬衫,这是我最爱的那两件,是我这么多年不敢在轻易触碰的那两件,他竟然偷偷的买了这么多套,或许每天都会换着穿。爱屋及乌,何时也变得这么残忍了?
实在无法忍受这浪漫的摧残,匆匆关上衣柜,就在那一瞬间,一股奇妙的力量又把的目光牵引到埋在衣服下面的那本相册上,我一页一页的翻开它:大厦阴凉下吞吐烟雾的忧郁轮廓、东京涩谷街头的白衣少年、五明佛学院山巅之上的冰冷剪影。再往下,是我搬新家那天座靠在楼下花坛的憔悴面孔,是我在婚礼现场亲吻妻子额头的瞬间,是我带着孩子在公园散步的安详背影……记忆的浪潮将我推向了孤岛,我终于再也无处可逃,抱着相册失声痛哭。
那一晚我留在了那里,并没有彻夜无眠,反而睡得很踏实,只做了一个我醒来后已经记不太清的梦:大概是一个在普通不过的早晨,我喝掉他为我亲手煮的牛奶便匆匆出门上班,刚刚没有走出多远,耿旭东便骑着自行车追上我丢过一把钥匙“别又把自己锁在外面了”
没有什么惊天动地,反而看起来无聊至极。我明知道这是幻想,但是我心甘情愿的活在这场梦里。
清晨早早起床,带着早餐走进病房。耿旭东还没醒,便拉过椅子坐下来等他清醒。这是他以前经常干的事,甚至录在相机里,等我醒来后揪着我看自己的丑模样。没想到兜兜转转到了我该报复的时候了,于是拿起手机举到他头上准备录制,却被他突如其来的咳嗽声打断了。他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就是拿起床头的消毒毛巾堵在嘴巴上,即使他极力掩饰,我还是看到了粘在毛巾上的血痰。
我的心,也跟着一起滴血。
“这么早?”他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我想你睁开眼就能看到我”这是我的心里话,但是未能说出口。七年,从当初的愤世青年到如今的已为人父,就连情话都已经不敢轻易脱口而出。
我笑了笑“嗯,带了点早餐,趁热喝了吧”
“医生说我不能喝太热的”他在努力创造氛围。
可那种有心无力的感觉根本让我无从下手,我也想努力去迎合,但是只要看到他瘦骨嶙峋的憔悴面孔我的心口就会一阵阵抽搐。只能尽可能的让自己表现的不那么在意,默默的端起粥,吹吹汤勺,递到他嘴边。
我知道,他同样做不到像我们很多年前一样尽情的享受这一刻的浪漫,他也在逞强,在掩饰,在用他的行动和表现告诉我“我没事,不用那么在意的”
他一向如此。】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我人生中最漫长的一次早餐过后,耿旭东提议要下楼散散步。
七月的北京,燥热还没有扑向清晨,我们漫步在医院的林间小路,偶尔还能听到几声鸟鸣,我太喜欢这种清净,这种两个人恰到好处的清净,可以在瞬间拉近我们的距离。
耿学东穿着一身病号服,戴着加厚口罩,一边走一边伸展手臂,他依旧习惯早起,热爱运动,这一切好像都和以往没什么大的不同,只是他的身影更单薄了,穿着拖鞋踩在石子路上好像随时都要摔倒一样。
“你这么多年变化怎么这么大?胡子多少天没修了?说实话昨天看到你时我犹豫了,我在确定那是不是你”他终于开口说话了,并且语调很轻松。
我学他“都已经迈进三十岁的人了,早就不在乎这些了,反倒是你,几年没见竟然把自己祸害成这样”
他轻笑“不提也罢”
短暂沉默。
“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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