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园偷欢》第6章


秦冰也不在意,迳自将目光转向印秋芙。“印小姐,三爷要我来问你,受伤后,你有否服用其他丹药?”
“我有药单。”印秋芙走到床边,翻开枕头,取出一叠纸张,递绐秦冰。“由上数来第八张就是。”
秦冰瞄了那叠纸张一眼,其中有帐单、下人们的卖身契、租令……等等。厚厚的一叠,亏她记得清每份资料的存放位置。
抽下夹在中间的药单后,秦冰将纸张重新归还印秋芙。“多谢印小姐。”
“不必。”印秋芙伸手接过纸张。“老人家总是多忧虑,安伯其实没恶意,你别怪他。”
“不会。”秦冰只会对匡云西凶,至于其他人,她还是很懂得礼貌的。
“我先谢过。”印秋芙福了下身子。
秦冰欲走的脚步顿了下,凝望印秋芙微白泛青的面容刻,心里涌上同情。她破例解释道:“我与三爷除了主仆关系外,绝无其他。”
印秋芙愣了下,原以为这聪明伶俐的丫环不屑与流言为伍,必不会开口澄清,想不到她做了。
“我知道,也相信你。”印秋芙笑道。
秦冰反而不好意思了,她素来吃软不吃硬,别人对她好一分,她必回报十分,反之亦同。
印秋芙的信任让秦冰惊讶,她和善的脾气也令人心折,可惜她早已名花有主,否则让她成为西荻国三王妃,也是件美事。
总之,是匡云西没福气啦!
* * *
匡云西觉得自己很可怜,明明什么事都没做,却动辄得咎。
“秦冰丫头,你到底怎么了!今天一个上午,你已经请我吃了十来颗白果子,吃得我快撑死了。”
“撑死活该。”秦冰啐他一口,想起印秋芙那么好的一个姑娘,他们却要骗她,秦冰的良心不安,火气也变大了。“你到底研究出解药没有?”
“你说呢?”匡云西抱着脑袋哀嚎。一点线索也没有,要他自数千,甚至上万种草药中找出解药,与大海捞针何异!
“无能。”俏丫头潇洒地走了。
“喂!”原地徒留匡云西跳脚兼懊恼。“这能怪我吗?我已经这么努力……唉哟!”他抱着肚子蹲下身,又痛了。
迈开脚步拼命往茅厕跑,途中遇见印秋芙。
“云哥。”她喊他。
“你好啊,芙妹。”他跑过她身边。
“你怎么了!跑这么急。”
“上茅厕。”他直言,羞红了她一张俏脸。
匡云西跑向茅厕,印秋芙呆在廊下。
半晌后,匡云西解放完成出来,看见她。
“芙妹,你站在这里干什么?”他拍拍她的肩。
她吓得跳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我忘了你看不见。”他大掌粗鲁地为她拍背顺气。
“咳咳咳……”她差点呛死。“我好了,我好了,你别再拍了。”她背好疼。
“喔!”他呐呐收回手。“你怎会来这里!”大杂院的后院堆满了杂物,简直比迷宫还危险。失明后,她几乎不来这里,怎地今天却破了例!
“我来找你。”她说。
“找我……”他迳自猜测。“你是要问配制解药的进度吗?那……”一句话未完,他额上浮起一颗冷汗,接着又一颗,刹那间汗湿重衣。“对不起,我去一下茅厕,待会儿再告诉你。”说完,他转身跑了。
她连向他问句“还好吧”都来不及。
“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皱着眉,继续等。
片刻后,匡云西走出来。“不好意思,我们刚刚说到哪里了!”
“配制解药的进度。”她凝神听着他微喘的声音,好像很虚弱,他病了吗?
“没错,解药的进度。”他颔首说道。“我找遍城里所有大夫,向他们询问火烧山前,山上生长的药草种类,得到一些线索,正一一测试中。”
“多谢云哥费心。”不过那不是她现在关心的,此刻她挂怀的是他的身体状况。“云哥,你的肚子不舒服吗?”
“我……唔!”他抱着肚子弯下腰,又痛了,“抱歉,失陪一下。”他跑了。
留下印秋芙一个人既忧且烦。“云哥!”下意识地迫了两步,猛然想起自己眼睛看不见,任何的莽撞都会害人又害已;她停步,无限懊恼。
“印姑娘,你站在这里干什么?”一名大杂院的住客经过,瞧见她,靠近问道。
“我在等云哥,”她说。
“云少爷?”妇人左右望了望。“没看见他的人啊!”
“他去茅厕了,”印秋芙顿了下,抑不住关怀问道,“请问云哥最近身子不适吗?”
“还好吧!”妇人似想到什么,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不过他前些日子吃错药,吐了一整天倒是。”
“吃错药?”
“印姑娘不晓得吗?云少爷为了替你配出解药,不惜以身试药,已经吃了好几天啦!”妇人拍拍她的肩。“云少爷这般疼爱你,你真是好福气啊!”
印秋荚僵住了,甚至连妇人离去,她都没发现,云哥为她尝药!这是多么危险的事,为何没人阻止他!为何……她一点也不知晓?
在她安逸于黑暗世界中的时候,他正默默为她付出,无论她是否察觉,他一直表达着他的关怀。
她胸口好热,在心疼、感动的同时,又有一丝窃喜,云哥毕竟是爱她的,才会为她做这么多。
她好卑鄙是不?居然为他的牺牲开心,可她控制不祝秀拳在衣袖里悄悄地握紧,她身子轻颤如风中叶。
匡云西终于出来了,拖着几乎无力的双脚。“对不起,让你久等了,我们继续说,有关……”“我不想配制解药了。”她截口打断他的话。
“什么!”他呆滞,一脸白痴样。
“要你如此牺牲以换取我的康复,我的良心承受不住,请别让我无颜见人。”
他愣了下。“有人告诉你,我尝药的事啦?”
她点头。“我很愧疚。”一想到他为她弄得上吐下泻、伤神又伤身,她不忍。
“我没要你愧疚。”
“我回报不起这份恩情。”
“我也不要你回报。”
“可是……”
他扳住她的肩。“只要给我两个字就够了。”
“什么?”
“跟我说‘谢谢’,对我笑。我只想要你这样。”他说。
她瞠目结舌。“为什么?不值得。”
“你说这话才更伤我。”他放开她,叹了好长一口气。“原来在你心里,我是那种凡事必求回报的人。”
她怔忡,一句话也回不出来。
他默默走过她身边,沉重的脚步声诉说着无奈与恼怒。
她无言垂首,感觉酸涩的眼眶正某种温热的液体所占据。
他的脚步声渐渐远了。
满溢的泪水滑下眼角,令她满脸泪痕。
他的脚步声几乎听不见了。
一股沉寂击中她的心。“云哥。”再也忍不住地,她追了上去。“哇!”却一脚绊到地上突起的石砖,砰一声,跌了个五体投地。
“唔!”手肘、膝盖间顿时感到一阵痛楚,她身子狠狠一颤,几乎丧失了再往前进的力气。
可她还是挣扎着爬了起来,不为别的,只是……不想就这样与他分开。
踉跄的脚步继续向前迈进,一步、两步、三步……咚!她又踢到某样东西,身子失去平衡。
“蔼—”尖叫声还卡在喉口,她纤细的身子已跌入一方宽广的胸膛中。
匡云西叹口气,扶她站稳脚步。“小心点。”他话一说完,立刻放开她。
她呆呆地站着,任他的气味再度远离她一寸、两寸、三寸……不一会儿,她已经察觉不到他的温暖。
心里顿时空白一片。以前不会这样的,尤其在父母俱亡后,她学会了独立,明白这世上没有一个人可以一生一世伴着另一个人,总会有人先走、有人被留下。
而她一直是留下的那一个,独自品味着寂寞和孤独。
她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事实上,住在大杂院的这些日子里,她已逐渐摆脱凡事必有人服侍的生活,颠簸却坚强地迈向新的人生。
然而自从云哥出现后,她又变得软弱了,为了他,每每乍喜还忧、且乐且惧。
她厘不清心底的刺痛是什么,但——
“不要走。”她非常清楚,她不要与他分离。
听见她的呼喊,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可下一瞬间,软玉温香扑进怀里。
“芙妹!”他怔忡。
“对不起,谢谢你,”印秋芙螓首埋在他胸前,泪珠儿一滴滴湿了他衣襟。
他愣了一下,唇角轻轻弯了起来,“不客气。”不知为什么,她哭得恁般伤心,他却觉得开心,好像……对了,在他濒临西境的领地上,崇山峻岭,长年自雪冰封,想要见着一抹绿,得费上千辛万苦,可当那细心呵护的种子发出嫩芽,青翠翠地迎风招展时,天大的辛苦也有了回报,啊!原来他也不是多么君子的人,他还是想要报偿的——她的依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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