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色性也》第20章


九妹咬着牙狠下心道:“你忍心让二嫂就这么一辈子等你,等到夭荒地老、等到人神俱灭?”
“她不会回来的……”他低下头惨笑。“我知道,你也知道……就算我等到地老天荒,等到人神俱灭,她也不会回来。”
“正因为如此,所以你要去带她回来。”九妹鼓励地说道:“二哥,以前二嫂跟我说过,说她从很久很久以前就等着你用八人大轿去接她,风风光光地将她迎娶入门。”
卓邦堰无言地垂着头。
“二哥啊!这是你欠她的!就算你去了是自取其辱、就算你去了也无法将她带回来,但这是你欠她的!当初是二嫂来找你,如今难道你不能回报她一个盛大隆重的婚礼吗?”
“我……”
“你听!大哥都已经帮你准备好了。”九妹开心地微笑道:“有八人大轿、有最盛大的迎亲队伍,咱们就从京城一路敲锣打鼓去国手庄吧!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天下第一家的卓邦堰将要迎娶“神医国手”君无药。”
“有用吗?”他的眼中终于闪烁出一丝光芒。“无药真的会回头吗?”
九妹无法肯定,但她却努力挤出笑容,肯定地回答:“有用的!二嫂一定会回来的!”
※※※
远远的,锣鼓声传来。
极为热闹,极为招遥
很快的,锣鼓声会来到这门口,有华美的八人大轿,有无数珍贵的金银珠宝,她的夫君将会骑在骏马上,带着骄傲的笑容来迎娶她。
国手桥上已经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他们七嘴八舌地讨论着这个阵容庞大的迎亲队伍,不敢相信这队伍前来迎娶的会是过去他们极端厌恶的小捣蛋君无药。
但君无药从很久以前就预言过这一幕,她说总有那么一天,她的夫君会骑着骏马、醋砒天底下最豪华的八人大轿,跟无数的迎亲队伍前来迎娶她。孩提时的梦想,她一次又一次地说著,当初没人相信,如今却真的发生。
不远处的国手庄安安静静,什么声音也没有,甚至没有人前来观看这个庞大的迎亲队伍。
靳宝笙已经在这里住了好几个月,他知道了卓府前来迎娶的消息,虽然很有些黯然,但也不免替无药感到高兴。
“无药?出来吧无药,他们马上就要到了,你还想躲到什么时候?”
戚妈守在无药的门口已经一天一夜了,无药的房里安安静静,没有半点声音。
“靳大夫,咱们进去看看好吗?”戚妈焦急地说道:“小姐已经一天一夜都没吃东西了!戚妈实在担心……”
靳宝笙不等戚妈说完,已经用力一把推开了房门。房里黯然无光,静悄悄地没有半点生气。
“无药?”
“小姐?”
屋子并不大,一眼就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君无药并不在里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已经悄悄离开,只在桌子上留下一张字条。
字条上用朱砂笔画着一只朱砂蝴蝶。
※※※
远远地,锣鼓声在他身后,极为热闹,极为招遥
他骑在马上,眼光飘向遥远的国手庄。
只不过,眼角有什么动静让他停了一下,他将眼光急转,果然在不远处的小山陵上看到一抹暗金色人影。
他将马匹停了下来,静静地看着那抹暗金色。
那是无药,他知道。
他们就这么无言地看着对方,遥远的距离也不能阻止彼此相通的心灵……
一个静静地恳求着:原谅。
一个无言地说着:早已原谅,却无法回头。
山陵上起了风,吹动金色丝萝。
他的眼中涌出悔恨交集的泪水,却也只能无言哽咽。
“二哥?”九妹从后面赶上来,疑惑地问着:“怎么不走了?吉时快到了,会耽误时辰的。”
“嗯。”卓邦堰抬起头,涩涩一笑。“我们走吧。”
风吹起,一滴泪水从他脸上落在九妹的脸上,如此冰冷。
卓九妹遥望不远处的山陵,正好看到一抹暗金色影子消逝。
她开口想说些什么,喉间却没有声音。
迎亲队伍继续往国手庄前进,锣鼓声依然响彻云霄。
看着国手庄崭新的大门,跟皇帝御赐的金字牌匾,九妹心中却想起了第一次见到无药的情况那个穿得不伦不类、说话颠三倒四的暗金色小猴子……她好想笑,可是为什么笑容如此苦涩?
国手庄的大门开了,一名憔悴老妇走了出来,什么话也没说,只将纸条交给卓邦堰;她只是老泪纵横、愤恨地望了他一眼,便转身离开了。
接过字条,上面的朱砂蝴蝶深深地震撼了卓邦堰的心!
那像是一抹永不褪去的色彩,每看一次,心便要淌一次血。
今生今世,他再也找不回他的朱砂蝴蝶了……
他知道。
于是,此后的每一天,他每天醒过来,总望着那面镜子,那面他曾经为她细细画过花钿的铜镜静静地矗立在床前。
想起那无数个早晨……
他不知道他还要如此想念多久,但他很想知道无药是否还记得他们的约定?
那只朱砂蝴蝶的影像已经深深印在他的魂魄之中,无论经过多久都不会忘记,但是无药还记得吗?
他知道,直到他咽下最后一口气的那一刻,他都还如此迫切的想着:无药,你可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只是……无药啊无药,你怎么忍心?
※※※
“无药,你怎么忍心?”靳宝笙叹口气,他几乎每天都在叹气,叹得自己也觉得累了,于是又叹了口气道:“无药无药,你悦瘁忍心啊?”
埋首于草药前的君无药抬起眼,一脸茫然。
“啊?”
“我说你怎么忍心扔下那一切!你扔下卓邦堰、扔下你爹、扔下戚妈……”他闷闷地追加了一句:“还扔下了我……”
“啊?”无药眨眨眼…想了想,居然淡淡一笑。“我也该过过自己的日子。”
“过过自己的日子?住在这里?!”靳宝笙挥挥手,在破落的小草屋里来来回回踱步。“在这种地方过你自己的日子?这里挡不了风、遮不了雨!你却想在这里过自己的日子?!”
“我觉得很好。”她眯起眼睛,打量着一株不起眼的小草,随口应道:“从小我就住在这种地方,这里对我来说才是最自在的……这是“鼠子草”?”
“不是,那是“兔子尾”,毒死你啊君姑娘!”靳宝笙没好气地抢过她手上的药草。“你不肯回卓家也就罢了,怎么连国手庄也不肯回去?”
“毒不死我的,我还想写几本医书呢。”无药抢回药草,笑吟吟地:“我心意已决,你再怎么说我也不会改变主意。”
靳宝笙无言地看着她半晌。她清瘦了好多,看来结实了,皮肤又晒黑了,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模样;只不过脸上却再没有那种调皮的笑意,没有那种天真开朗的神态。
无药眼里多了无尽的落寞、多了无限的辛酸……她自己看不出来吗?
屋子里没有铜镜、没有任何女子梳妆用具,她就这么任由风吹、任由雨打,从来不认命的君无药,以另外一种方式向上天控诉着命运的不公。
“你爹很想你。”
“嗯。”
“我从京城里回来,听说卓邦堰已经不管事了,眼下聚宝庄由他们七妹沛儿打理……你有没有在听?”
“有,我听着。”她的手忙碌地挑甲砒各种草药,没一刻得闲。
“无药……”
“你再这么罗嗦,等你一走,我立刻搬家。”
靳宝笙登时噤声。
屋子里好半晌没半点声音,良久之后无药才悠悠叹口气,脸上露出一抹无奈笑意。“我不会回任何地方,我这辈子过得够辛苦了,能不能让我安安静静过个几年属于自己的日子?”
靳宝笙走到她面前,深深凝视她的眼睛。
“你真的不后悔?”
“后悔什么?”
靳宝笙无语。
君无药将草篓拾了起来,潇洒地走出屋子。“我这一生,从没人给我后悔的机会。”
“你现在有!”
无药终于回头正视他的眼睛,绽开一朵带着悲伤笑容。“但我不想要了。”
靳宝笙在入夜之后离开,他一直谨守着诺言,没将她的去处向任何人提起;每半年,他从京城一直走到国手庄,再从国手庄来到山里看她,一年两次向她巫砒同样的问题,诉说著同样的事情。
这个夜里,山里下起细雪。
漫天飞舞的雪花将山里染成一片银白世界,君无药独坐在窗前,细细看着自己手上的朱砂蝴蝶。
她知道自己命不久矣……长年尝药让她身子骨远比一般人来得强壮,却也来得短命。看着自己掌心一片赤红,那红色越来越扩大,从小小一颗红痣变成如今这一片红色,历时不过三年……也就是从她离开邦堰身边到现在的日子。
一千多个日子。
她没有再一个一千日--或许连一百日也不会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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