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草》第6章


宗天知道这是考试,便缓慢而仔细地诊断,然后说:“爷爷的舌头略赤,舌苔少,脉象弦细,是‘阴伤型’中的肺阴不足,宜以养肺补气的汤药为主。”
“哈!哈!说得好!这几年来,你算是把医术中望、问、闻、切的功夫都钻研透了。”德坤高兴地说。
“孙儿出门在外,无一日敢忘记学习。”宗天恭谨地说。
“你四叔还跟那个西医孙文在一起吗?”德坤问。
“是的,四叔一直在为维护中国民主而奋斗,他最常提到爷爷教诲的一句话:‘良医上可医国,其次可医人’。所以,他非常努力地奔走革命。”宗天说。
“革什么命,医什么国?我看他是不务正业!”秦孝铭终于忍不住说:
“瞧你们这几年,闯出了啥名堂来?还不是光惹麻烦,教家人日夜担心。尤其你们老和西医混在一起,尽学些开膛剖肚的奇淫巧技,简直要破坏我们‘奉恩堂’的传统。”
“爹,西医那套开膛剖腹,还真有它的道理,我就亲眼见过他们治好很多疑难杂症。就单他们止烧退热的药丸,还有治虐疾的奎宁丸,不必配方熬药,一颗就能治病,不是很神奇吗?”宗天说着,拿出一本薄册子,里面绘制着人形器官,“您看看,这是译自西洋的医书,是不是比咱们家那张嘉庆年间的‘人体脏腑图’还清楚呢?”
“我不想看!西洋人长着白皮肤,金头发,一双玻璃珠子似的蓝眼球,吃着半生不熟的食物,思想与我们不同,身体构造自然也和我们有异。所以,中国人是决计不能看西医吃西药的。”秦孝铭顽固地说:“我不管你在外头学了些什么,但你出自奉恩堂,所承的就是神农、扁鹊、华佗、董奉、张作景、孙思遨、李时珍等历代名医所传下的经脉针穴功夫,其它的都不准用,明白吗?”
宗天还想再辩,德坤却开口说话了,“你这做父亲的也真是的,好不容易盼得孩子回来,一见面就是教训,看你把老婆儿女都要吓跑了。”
宗天转身看,母亲果然带着两个妹妹先行离去,宗义也一脚跨出了厅门。
“你要去哪儿?还不快向你大哥打声招呼!”秦孝铭说。
宗义回过头,忙微笑地叫声大哥。
“宗义长壮不少,配药诊脉方面,想必也颇有长进吧?”宗天拍拍这个个头和他相当的弟弟说。
“我没有大哥的天份,老记不清各种药草的疗效。爹说病人碰到我,不死也会去掉半条命。”宗义自嘲地说。
“他呀!不肯用心,每天尽迷那些拳脚功夫,练得头脑简单,四肢发达,成了一个有勇无谋的武夫。”秦孝铭摇摇头说。
“武夫有什么不好?既能保乡,又能卫国。过年前,有一批土匪强向汾阳城民索钱,要不是我和方大哥一群人日夜守着,大家早被洗劫一空了。”宗义抗议说。
“克明从太行山学艺回来了?”宗天惊讶地问。
“是呀!去年中秋他就正式继承家业,成了‘忠仁馆’的馆主,好不威风。”宗义兴奋地说:“他鼓励我也到太行山去找那位熊师父,但爹说一定要等你回家,我才可以离开。”
“那当然。方家有子承衣钵,我总不能两个儿子都落空吧?”秦孝铭板着脸孔说。
“爹,我习医,宗义习武,都是救人济世的事业,您不但不会两头落空,而且秦家还会多一项传统呢!”宗天打圆场地说。
“说得好!秦家的奉恩堂,最弱的就在跌打损伤的药,我现在正准备加强研究。”德坤附和说。
“说到外伤膏药,我带了不少回来,想让大家论断一番,我们现在就到药局去吧?”宗天建议说。
孝铭闻言,眼睛不禁亮了起来,总算露出一点笑容。
宗天正要收起那本西洋医书,德坤阻止他说:“借我老人家看看,我一直对那些长毛大个儿很感兴趣,很想知道他们的心肝到底摆在什么位置。”
宗天和宗义大笑出来。从前德坤是以死硬守旧派著称,没想到年纪大了反而开通,愿意接受新事物。秦孝铭则正是肩扛重任的时候,不敢任意改变,所以行事便自然趋于保守。
但宗天有信心,奉恩堂到了他这一代,会有更创新的局面。
※※※
隔天,宗天花了一早上,跟着父亲检视药局和药库,还有在主屋之外的磨药处、熔料房、晒药棚、窑室及膏房,甚至帮忙诊断一些小病痛。
奉恩堂的生意比他记忆中好得多。
“一方面是汾阳城的人口增加了,一方面则是大家知道小秦大夫回家了,都慕名前来。”宗义半玩笑地说。
“我有什么名好慕的?”宗天不以为然地说。
“那得感谢爷爷。他逢人就夸你,说你采遍天下奇草,访遍天下名医,习得一身绝技,差不多是华佗再世了。”宗义又说。
“这太荒谬了!如此一来,我不是有很大的压力了吗?”宗天啼笑皆非地说。
“我看你是胸有成竹。奉恩堂的一切对我而言才是压力,我很高兴你回来,这样我就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了。”宗义坦白说。
而他喜欢的又是什么呢?宗天边制药袋边想,如今汾阳城能够吸引他的,那位琉璃草姑娘大概要排名第一了。
秦家的一切都是绕着药堂打转,等宗天真正有空和母亲说话时,已是过了中午之后。
瑞凤看着迟来吃中饭的大儿子,嘴上是合不拢的笑,“为娘的总算盼到这一刻,连看你吃顿饭也变成一种幸福。这次回来,我再也不许你走了。”
“娘是打算要你结婚生子。”在一旁的芙玉说:“大哥不晓得,听说你要回乡,媒人婆都踏破门槛了。娘那儿可积了一叠各家小姐的生辰八字和祖宗八代,只等你钦点一个啰!”
“娘,现在是民国十年了,还讲什么媒妁之言呢?”宗天反对地说。
“管他什么年,人还是得传宗接代的,不是吗?”瑞凤马上说:“瞧你都二十三岁了,人家这年龄,儿子起码好几个,你却啥也没有。你教我到这岁数还做不成祖母,你爷爷也盼不成四代同堂,罪过不罪过?”
“娘教训得是。”宗天陪笑地说:“但我现在才刚到家,总要让我先喘一口气吧?而且婚姻大事是急不来的,等我找到中意的姑娘时,一定不会让大家失望。”
“你不急,我们可急呀!”瑞凤说:“你大妹子去年订了亲,人家催着要今年底过门,可是你这做大哥的不结婚,我们怎么办她的?”
“芙玉订了亲?我竟然不知道!那位幸运的公子是何方人氏呀?”宗天高与地问。
芙玉羞红了脸,瑞凤代她回答:“那人你也熟,就是忠仁馆的方克明。”
“那个浑小子?就是以前爱衔草结盟,到处找人打架的方克明?”宗天笑出声说:“没想到他还真有一套,居然订走我如花似玉的妹子。”
“娘——”芙玉娇嗔地说。
“克明这会儿可出息了。自从去年底打退土匪后,许多地方上的人都请他去练乡勇,他的声名之大,连县长、镇长都要敬他三分呢!”瑞凤说。
“哦!所以是芙玉有福气,得了个乘龙快婿啰?”宗天的笑容更大了。
“娘!您瞧大哥还是那么促狭,人家说他,他倒说起我来了。”芙玉不依地说。“对呀!我给他这么一转,人都胡涂了。”瑞凤忙说:“我和你爹商量过了,下半年非帮你要一房媳妇不可,不许有任何反对理由。”
宗天本想争辩,但旋即想起琉璃草姑娘。她人在汾阳,如果顺利找到她,一切事就好办了。他想也不想地说:“姻缘本是天定,如果缘份到了,上半年都可能成亲,娘就放宽心吧!”
“这才象话。”瑞凤终于满意地点点头。
看母亲和妹妹的表情,宗天才被自己方才说的冲动话吓了一跳。从与他的蓝色琉璃相遇这两年来,他一直当她是一段美丽又遥远的记忆,怎么她近在天边了,马上就有娶她为妻的念头呢?这太没道理了!但一想到她的娇媚动人及温柔笑语,彷佛又有一种幸福感由他心底升起。
正发着呆,门帘掀起,有一位大汉走进来,冲着宗天憨笑。宗天一看,立刻迎上前又握手又拍肩地叫道:“克明,好久不见啦!我一回来,就不断听到你勇退土匪,保卫汾阳的光荣事迹,真教人佩服。”
“我哪比得上你?”方克明扬着浓眉说:“你的智斗军阀,救的是咱们中国,才教人津津乐道呢!”
“嗳!那些是夸大之辞,你就别当真了。”宗天不怀好意地说:“倒是你把我这凶悍的大妹子订走,才是最不简单的。”
方克明的脸红到脖子,搔头傻立着。
芙玉跺跺脚说:“你们叙你们的旧,可别扯上我!”
“我可满心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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