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行歌》第32章


“我会……等你。”他几乎气绝地说。
不想回土厝,他继续往山下走。涵娟说苦行,他就一步步像苦行僧,用自己的方式来感受自己的劫难,再修得自己的道,总有七七四十九关跋涉,人生可如朝露短暂,也可如永恒绵长,全在一心。
四个小时后淅沥沥下起雨来,他走过产业道路,跨过溪潭,穿过城镇,有开车的好心人要载他都被拒绝。
衣裤头发都湿掉,鞋底有积水声,他专注于履步中的痛楚。蓦地,身后有嘎轧的煞车声,引得他回头,看见一辆似曾相识的金龟车,不按规则地横停在路中央。
车门开启,一身粉紫洋装的章立珊奔过来,大叫:“真的是你!怎么这样狼狈?我正想到山上找你呢!”
猛然乍见,发丝沾雨的她竟也有几分涵娟的味道,只是涵娟不曾穿过如此昂贵的衣裳,都只能在委托行外痴望。
该掉头而去吗?掉头离开“普裕“?但……涵娟若努力达成梦想,而他自暴自弃庸碌一生,又如何能再见?
不能并驾,至少还能齐驱,各在地球的两端……
他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女孩。章立珊也是好的,从不嫌弃他家贫,依然爱他,涵娟说光这一点就比她好上许多倍。既然如此,他就照做吧,反正失去涵娟,最重要的一部分死了,很多事就再也没有差别了。
于是面对那爱慕崇拜的眼光,他话很流畅地说出来:“我们回台北吧。”
“早该回来了,我爸没有你,一天都坐立难安呢,连我哥都要不如你了。”章立珊热切地说。
承熙随她走到车旁,并要求开车。这是他第一次不淡漠闪避,口吻还有几分不容拒绝的专横,那神情,就仿佛打篮球时预备回转长射的必胜模样。
拨云见口,沉闷了许久,偶像的潇洒魅力终于重现,这才是她记得的承熙,她在日本念念不忘、一心想要的男人。章立珊立刻笑得两眼明灿,将钥匙交出去。
方向盘用力一旋,车子刺耳地转了一百八十度,在路人侧目中,高速消失在路的尽头,银铃似的笑声久久回荡。
雨仍持续下着,洗得山峦更加青翠盈绿,闪着光采。
这初夏时分,等雨停止时,天就要炎热起来,然后又是一个新的季节开始。
尾声
一九七八年台北
承熙一身黑色西装走进市立殡仪馆。今天办丧事的人不多,他很快找到伍长吉的灵堂。伍长吉突然心脏病发而亡,回内巷听父母说起,他立即打电话给久未联络的曼玲。
她会回来,曼玲说。
承熙盯着话筒。七年了,涵娟终于回来了。
现在他有一座普裕大厦可炫耀。他以董事长女婿的权位,把原本家族地域性重的章氏企业,打人中南部,也准备向国际进军。他冲得像一条猛龙,配合着政府的十大建设,还曾被总统召见,照片就放大挂在办公室的墙上。
办公室的窗外是车水马龙的信义路和新生南路。
中段违章建筑整排拆除,榴圳加盖地下化,都在涵娟离去后了两年内完成的。
在逐年增加的都市化及尘嚣声中,他依旧能看到小女孩涵娟,一大清早坐在家门前,等着继母回家才能上学的焦虑。
榴圳的依依绿柳也仍然飘拂在他的脑海里,少年承熙和少女涵娟的悲伤与欢笑,不息如流水。
在新旧不断交替中,他成功了,而且超乎想象的志得意满。
家庭生活方面,夫妻互敬互重,立珊还为他生个儿子辛潜。公司决策,她百分之百支持他,夫妇同心。惟独她猜疑心太重,常无理取闹不许他回内巷,不许他注意力放在叶家,恨不得抹去他贫穷过去的一切,在试图掌控他身心时,婚前的同情态度就逐年消失。
另外,每每大吵就扯出涵娟。立珊最气的,是涵娟先“抛弃“承熙嫁别人以后,承熙才娶她,说多了就成自己受罪的心结,怎么解释都枉然,他只有忍让,努力做个尽责的好丈夫。
快乐吗?就如电影中所说的,三十岁的他也很少去想这问题,登上这舞台,就只想着怎么把戏演下去,身边的人幸福就好,他要什么早就不重要了。
祭拜礼已开始,怕有老邻居认出他来,承熙等所有人都进去,才悄立门口致敬。
灵堂坐了八分满,他很快看到黑衣缟素的涵娟,对情深意重的父亲,她必然万分哀戚,所以头始终低垂辨不清表情。在他眼里,那纤秀又坚强的形影,仍是当年离他远嫁的涵娟。
她身旁站着的男子和小男孩,必是她的夫与子。
靠得最近,却又离得最远的况味,承熙终于明白,舍或不舍,也都熬过来了。
站太久,以他出众的外表不引人注意也难。他静静转身到莫仪处致上一笔钱,签收小姐瞪大眼睛,被那数目字吓到,差点忘记赠毛巾回礼。
迟疑了一会,他在簿册里写下“叶承熙“三个字。
至少涵娟会知道,他来看过她了。
计程车等在公寓外,丧假只有一星期,越洋来去匆匆,连曼玲一些老友都来不及叙旧,又是归时了。
“你要常回来呀!”金枝年纪大了,又遭丧夫之痛,对这继女也有几分留恋。
“等宗铭服完兵役,你们可以一起来美国玩嘛。”涵娟邀请。
宪征已有些不耐烦。这趟马不停蹄的旅程,带着一儿一女,怕她悲伤过度,他特别放下医院系重的工作相陪,已令人感激。
七年来他算是个好丈夫,尽能力实现她所有的梦想……学位、工作、花园洋房、可爱子女,及富裕自由的享受。然而他爱看光鲜亮丽的她,讨厌她背后的贫穷和黑暗面,所以她像只活了一半,必需将另一半属于灵魂的软弱处禁锢起来。
快乐吗?就如电影中所说的,三十岁的她很少去想
这问题。路是自己选的,没有抱怨的权利,夜半寂寞的啃蚀只能当成一场梦,白天仍是尽责的好妻子。
“看,榴圳不见了!”刚回台湾的第一天涵娟就对丈夫说。
宪征一点兴趣都没有,独留她在自己震撼的情绪中。
没错,全都去了!中段老家拆除,榴圳倩影不再,衡阳路委托行消失,父亲亡故,她整个的少女岁月闭幕,黑布帘重重掩上。
尤其父亲的猝亡仍无法承受,她回故乡亲人身边的线好像就断裂了。
幸好还有承熙;“普裕“和他的成功像另一场戏,更金碧辉煌地开演着。她想起他送的那笔奠仪,多得似在炫耀财富,他那样过其门而不入;是不愿再见吗?
或许普裕大厦的窜地而起,他们之间早已千山万水,见面亦难了。
金枝和宗铭远远挥手,车子驶向松山机场。
在经过国际学舍时,涵娟突然有极强烈的冲动,血管仿佛要裂破,叫着:
“停一下车,我必需去看看!”
“搞什么?飞机可不等人呀!”宪征想阻止。
她不听,径自把襁褓中的女儿雅芯塞给他,踏出车外。
国际学舍没太多变化,网球和篮球场仍在,只有椰子林砍去一大半,剩下几棵孤零零立着。
她跑到最里边,那个曾是她和承熙的秘密位置,竟然摆着一块大石头,而石头下依然是个干净完好的洞。
泪水由脸颊落到洞里那一束寻常的朱槿黄蝉野菊牵牛,承熙仍是承熙,仍是当年那个朴实的少年人呀。
她打开附着的一张信笺,上而是他不变的字迹:
很为你父亲的事难过,他是如此有情义的一个人,我一直以他为榜样。
节哀顺变。
对了!我为你找到电影里那首渥滋华士的诗了,保留七年,总算有交给你的一天,希望你喜欢我的翻译,一如往昔……
马路传来喇叭响,时间紧迫,她又必需回应些什么。
无法细思,他的关怀有如亲人,于是她也以好朋友的口吻在他笺纸上写着:
我看到你的普裕大楼了,比彩虹月河还真实美丽。
我以你为傲,一生的感谢,一如往昔……
喇叭又响,极为刺耳。她拿起花束,盖上石头,奔出林子,还没到车旁,就看到……承熙。
他站在四线道宽的马路另一头,仿佛等她好久好久了。原就俊挺的他,加上成熟、历练及成功架势的烘托后,更有令人心醉的魅力,难以移开视线。
他凝视着她,跨步走到第一个中隔岛。
涵娟僵在原地,手里的花束几乎要折断,只见他无视于来往的快速车辆,又跨到第二个中隔岛,和她仅有几步之遥地相对着,眸子里满溢的不仅.仅是亲人好友的牵念,还有更多的心痛和心碎,正诉说着关于爱情的答案。
爱情旅程中,会碰到我最爱的人,最爱我的人,选择共度一生的人,三者如果无法合而为一时……
有的爱情,是长相厮守的白头偕老。
有的爱情,是分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