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个季节》第4章


居于父亲是高大的北方人,母亲也手长脚粗的,生的桑琳偏偏细致秀气,难免让人起疑。她曾很认真地质问过,父亲的回答是,“你像到大陆的祖母呀!她也是巴掌大的脸,头顶还不及你祖父的腰高,隔代遗传呀!”
这也太夸张了吧?她还没“小”成那样呢!
母亲的答案更妙,她说:“你呀!你是从玫瑰花心里蹦出来的,就像童话里的拇指姑娘,夜里偷偷跑到屋里来,想赶都赶不走哩!”
无论如何,父母对她的爱是无庸置疑的。父亲的死,曾带给桑琳一段很长的伤痛,所以,她格外在乎母亲的年岁及健康。
结果,东防西防,罗凤秀仍在元旦过后没多久就因为血管阻塞,送入医院做紧急手术。
事发的黄昏,桑琳刚替学生做完期末考复习,邻居就打电话来。桑琳课没上完就匆匆赶到医院去,接下来是见医生、填表格,然后在手术房外等待。
门诊结束,人潮散去,四周显得益发空旷冷清。这个时候她深切的感觉到自己的孤独,如果有兄弟姐妹该多好?她可以有人商量、有人陪伴,即使有痛苦,也不必一个人承担了。
抬着看钟,九点半。母亲上手术台已经三个小时了,医生说情况还不算太糟,失败或并发的机率不大,只是凡事都有个万一……她不愿这样想,却又不能不想……
她在内心低声祷告时,突然有个人走近她,以轻轻的声音说:“余老师,你怎么会在这里呢?”
她抬头向上看,是一个年轻男孩,穿着黑色牛仔裤,以及配色有点糟的白衬衫和褐色毛衣,俊秀的脸上有双明亮、深遽的眼睛,初冒的青髭……她猛地想起,是林世骏!
只是他没有穿制服,感觉好奇怪,仿佛面对的是陌生人,让桑琳一下答不上话来。
但毕竟是老师,她很快的恢复镇静,关心地问:“那么晚了,你在医院做什么?是不是生病了?”
“不是我生病,是我爷爷,他住在这家医院有一段时间了。”林世骏有礼地说:“老师呢?是家人生病吗?”
“是我母亲,她正在动手术。”桑琳回答。
林世骏呆站着,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他方才经过这里,一发现桑琳,就冲动地走过来,也算没有心理准备。
这几个月来,他对的仰慕有增无减,在校园里,最常追随的是她的身影,只要看见她,一天都是美丽的,读起书来也格外的振奋有效,丝毫感觉不到高三生活的压力。
他其实也幻想过,走出校园的她是什么模样?但就如所有的偶像般,仰慕者只看到她最美好亮丽的一面,完全忽略了她还有父母家庭的凡人部分。
若按他的明珠及天使论,桑琳应该属于云雾或沧海里幻化为仙女那一类的人,无父无母,才能任凭他天马行空的去想像。
今天,仿佛上天安排的巧遇,在夜深人静的一角,他知道她有母亲,正在病痛中;而眼前的她,依旧美丽,只是脸色苍白,神情间有着混乱与脆弱,显得更加楚楚可怜。
林世骏迫切地想要帮助她,在此非常时刻,师生的界线很自然又毫不犹豫地就跨越过去了。他说:“老师大概还没吃晚饭吧?我去帮你买一些东西回来。”
“不必了!”桑琳连忙说。
但他不等她拒绝,就大步离去。
桑琳愣了好一会儿,还搞不清是怎么回事。她听过许多老师夸奖林世骏的懂事负责,却不晓得他热心到这种地步,连吃饭的小事他也能够顾虑到。
他的动作颇快,仿佛跑百米似的,一会儿就拿了一袋面包和鲜奶回来,坐在她旁边说:“不知道老师爱吃什么,看到最近的店就进去,希望还合你胃口。”
“我……其实我不饿……”第一次学生买东西给她吃,场面有点怪异。若是一般的男生,她会直接回绝,但林世骏是她的学生,为了不忍辜负他跑这一趟,桑琳只有收下,并取过一旁的皮包说,“还是谢谢你。一共多少钱?”
“钱不用给,我有。”林世骏摇摇头不肯收。
“不行!哪有老师用学生钱的道理?”她坚持着说。
他不得已接过来,口里却说,“哪里没有?老师负责传道授业解惑,学生不就缴学费,负责供餐吗?”
桑琳瞪大眸子,他还有油腔滑调的一面吗?但瞧他一脸的无辜状,她也不想争辩,便说:“九点多,你该回家了,明天不是还有一堆考试吗?”
“我在这里陪你。”他简单的回答。
桑琳很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听错了,失笑地说:“陪什么呢?你又不是家属。”
“看老师一个人在这里挺孤单的,反正我没事,而且,医院四处我都很熟,到时还可以跑跑腿,尽点弟子之劳。”他很顺口地说。
这太不寻常吧?桑琳立刻摇头,“你该做的事是回家,让自己有个充足的睡眠。对了,你爷爷不找你吗?”
“他不会找我,他多半时间都在睡觉,或者应该说他常常陷入昏迷状态。”他的声音低了下去。
“哦!他生什么病?”她问。
“帕金森氏症末期,医生说没多久好活了。”他回答。
若吕云说的没错,林世骏和他爷爷的感情极好,他会坚持留在台湾,不肯随父母赴美,都是为了他爷爷,所以,在这种情况下,他内心一定很不好过,桑琳想着,心中不觉多了几分怜悯,态度也就软化了些。
“所以,我能了解老师的孤独,面临生死大事,什么都要自己做决定,很不容易。”他又冒出一段话来。
桑琳再次惊讶他那老成的姿态,不禁说:“你的家人呢?”
“他们都在美国,忙赚钱、忙念书,满脑子都是未来,圣诞节假期请他们回来一趟,他们还嫌浪费时间。”林世骏说:“下回要他们现身,大概是爷爷死的时候吧!”
好愤世嫉俗的口吻!“他们的确不该让你一个人承担照顾爷爷的责任,尤其是你现在要准备联考,正是消耗脑力及体力的时期,反而需要家人的关怀与支持……”她的话才说到一半,手术房的门就打开了,主治医生走出来,脸上带着微笑说:“一切都很顺利,血块去除,该通的都通了。病人还先要在加护病房中观察二十四小时,再转入普通病房。”
桑琳轻吁了一口气。接下来,她跟着护士走,仔细聆听注意事项、办住院手续,又到加护平房探视麻醉剂尚未退除的母亲,完全把遇到林世骏的事抛到脑后了。
看着母亲身上插着一根又一根的管子,桑琳几小时的紧张感整个崩溃,眼眶微微泛红,疲累感也由四肢袭来。
“你可以回去休息了,这里有我们全天候看护,你明天会客时间再来探望就行了。”护士小姐好心地说。
虽是不舍,桑琳仍然脱下隔离衣。当她来到走廊时,已将近十二点,除了几个重病家属外,没有其他人。自头顶射下的灯光也比平常昏暗,恍惚间,有种踏入幽冥之感。
然后,林世骏出现在面前,她呆立好一会儿,才忆起方才的种种,忙说:“你还没有回家呀?”
“我还有常常睡医院的纪录呢!”他看起来精神很好,没有一丝倦意,“伯母还好吗?”
伯母?老师的妈妈能称做伯母吗?桑琳没办法去分析,她此刻最想做的就是洗个澡,好好地睡个觉。于是,应付地道:“我母亲很好,人在加护病房里。我得走了!”
“我有机车,我送老师回去。”他说。
桑琳又皱起眉头,老师还需要学生来载吗?
“现在很晚了,末班公车已经过去了,计程车不好叫,也很危险。”林世骏努力说服首,“老师放心,我骑车技术很好,不属于飙车族,保证会将你平安的送到家。”
他们一路走到医院大门,冬天的夜风直直灌来,面对的是寂静沉睡的都市。桑琳始终觉得他的提议不妥,也不太愿意学生知道她的住处,这仿佛是公私事混淆在一起,不是很令人自在。
她正迟疑时,林世骏已经把机车牵过来。此时,他身上多套了一件黑皮夹克,人稳稳地跨坐着,自有一股年轻男人的帅气和野性。他见桑琳摇头,干脆报出一个住址问:“老师住在这里,对不对?”
“你怎么知道?”她又一次愕然。
“那就在我家附近,我碰巧看到老师几次。”林世骏并没有说实施,但事实上,要查学校老师的地址,他有的是门路。
既然住处都不是秘密了,她也就没有拒绝的理由,就算今天特别,破一次例,让学生帮个忙也无可厚非吧?
午夜时分,路上的人车不多,林世骏将车子控制得相当平稳,桑琳斜坐在后面,由他的背挡住寒风,心中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家离医院并不远,过几个红绿灯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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