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花凋落》第85章


见得克格勒还准备长期使用下去,所以出资修缮了一下。
别墅已经有了一个管理员,那是一个四十五六岁的身高体胖的苏联女人,金黄色的头发仍然油润光亮,显示出她体内蕴藏着的青春活力。从她的脸型和五官分布状况推断,在二十多年前还未发福时,她一定是一个惹人注目的美女。傅索安在和她握手时,发现她的眼睛里闪出一种异样的神色,于是马上意识到这个胖管理员肯定也是特工。后来,傅索安果然得到了证实,这个名叫“玛丝诺娃”的胖女人在卫国战争时期乃是伏尔加格勒地区有名的神枪手、令德国鬼子一听名字就头痛不已的游击队女英雄。
傅索安在别墅住了下来,玛丝诺娃对她很客气,但限制得很严,比如不准她打电话,不准单独外出,不准喝酒。傅索安听了,马上想起了1968年她在这幢别墅中所住的提心吊胆的那段日子,没想到四年多以后,她已经为克格勃出生入死卖过命了,竟还是这样的遭遇,顿时大怒,不顾一切地大叫道:“不打电话可以,我也没通电话的对象。但是,不让我外出,不让我喝酒,不行!不行!”
游击队女英雄见她摆出了一副拼命的架式,不禁有些畏惧,马上拉傅索安坐下,送上一杯咖啡,说她马上打电话向上级请示。请示结束,上级作了让步,同意傅索安在河达乌拉镇区域范围内自由活动;也能喝酒,但每天只能喝一百五十克烧酒或者三瓶啤酒,费用自己支付。傅索安这才安定下来,但马上想起自己身边没有多少卢布,便立刻写了一封信给“契他伊斯卡雅”特务学校,要那边把她存着的全部钱项寄往人事管理局转给她。
三天后,人事管理局的那两个军官来到了别墅,进门就向傅索安索要所写的材料。傅索安把几张纸放在他们面前,对方一看,勃然作色:“怎么用中文写的?”
傅索安也沉着脸,冷冷地说:“‘契他伊斯卡雅’学校的一切都是中国规格,并且规定只准使用汉语、中文,我在那里待了那么长时间,又已经习惯用中文写东西了。”
“傅,看起来,你对母语还是一往情深啊!”
傅索安听出了这句话的弦外之意,回答道:“随便你们怎么说吧,反正就是这么回事。”
另一个军官见话不投机,开口道:“算了,其他不说了吧。傅,你知道,克格勃人事管理局所经办的所有文字资料,都必须送交档案中心作永久保存的。所以,你这份材料还是用俄文写比较合适。”
“我的俄文写作能力本来就有限,现在这么长一段时间不使用,早就忘记了不少,没法写。”
“没关系,我们马上给你送一本《俄文词典》来。”
当天下午,果然有人送来了一本《俄文词典》。傅索安这才重新改用俄文写,其实是把中文写的翻译一遍。这对于她来说,是情感上的一个折磨,因为她已经对黄一煌产生了很深厚的感情,重写一遍等于是重新回忆一遍以往两人的交往经历。傅索安写到有几段,禁不住潸然泪下,有一次竟失声哭了起来。
玛丝诺娃起初对傅索安的举动不理解,见她掉泪便过来劝慰,都被傅索安不耐烦地赶开了。两天后,是傅索安来别墅的第一个周末,玛丝诺娃精心烧了几个菜,又拿来一瓶伏特加,说这是她的酒,不在限定的数量之内。傅索安喝了半斤多酒,头有些晕胀,情绪却昂奋起来,向玛丝诺娃说了许多她和黄一煌的事,又说了她对黄的思念之情。玛丝诺娃当时没说什么,但是次日肯定向克格勃报告了,因为隔天人事管理局的军官来取材料时,当面警告傅索安要记住自己是克格勃的一名特工,在任何情况下都应当把持得住自己的情绪和言行。之后,傅索安再也不和那个胖女人一起喝酒了。
三天后,那两个军官又来了,看上去神情极为不高兴,气鼓鼓的就像两匹误吞了辣椒的公马,傅索安估计和她写的材料有关。
果然,他们坐下后开口了,说她在材料中光写经过不写认识,这是一种很不严肃的态度。然后,他们要求傅索安重新写一份材料,里面一定要着重谈及对这起事件的认识。
傅索安说:“我不认为这是一起事件,这只是我的私事。”
“但是,你严重违犯了克格勃的纪律!”
“‘契他伊斯卡雅’特务学校的校规中并没有禁止教官谈恋爱我违反了什么纪律?”
“傅,你不要忘记,当你从谍报学校毕业后正式成为克格勃光荣的一员时所作的‘军人宣誓’那里面有‘任何事都不向组织隐瞒这么一条!”
傅索安被他们一提,想起了那年在从凯斯洛夫斯克州的列车上中途被捕的事,又冒火了:“忘记的是你们!我根本没参加过什么‘军人宣誓’那样的仪式!”
对方大为惊讶:“是吗?不可能!这决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我离开高加索的奥克特亚巴尔温泉疗养院后,就去香港执行任务了。”
那两个军官面面相觑看了一阵,其中一个说:“不谈这个了!
让我们言归正传,还是谈这份材料,你得写上你对这桩错误的认识。”
傅索安摇摇头:“除非我知道我违犯了哪一条规定后,我才能写。”
对方恼了,拍着桌子:“你写不写?”
傅索安也拍桌子:“不写!”
“好!你就等着吧!”两人气呼呼地穿上大衣,戴上帽子,出门而去。
傅索安奔到楼上自己的卧室里,一头扑在床上,“呜呜”地哭了起来。她感到自己心里很难过,只想发泄,但又找不到合适的方式和对象,只好采用这种女人最原始的最常见的方式。至于害怕,她倒没想过。事实上,还在和黄一煌厮混时,她就没有害怕了,因为她已经考虑过自己的前途,认为绝无“光明”可言。她也好,黄一煌也好,都不过是克格勃的廉价工具,只要还可以利用,就会不断地被利用。没有利用价值了,就会一丢了之,毫不足惜。现在,她顶撞了人事管理局的官员,随便他们怎样打发自己。如果把她送往劳改营,混得下去就混,混不下去就自杀,当初她刚逃来苏联时最怕的遣返中国现在已不复存在,因为她知晓了不少克格勃的内幕,克格勃肯定会担心她泄露。
从次日起,傅索安就在等待人事管理局对她的惩罚。但是,三天过去了,没什么动静。一周过去了,仍不见有人来。倒是“契他伊斯卡雅”特务学校把她存在账上的卢布寄来了,但人事管理局只给了她八百卢布,其余的存在账上,这又使傅索安恼火了一阵。有了钱,傅索安也不管什么“上级指示”,喝起酒来天天突破一百五十克的标准。玛丝诺娃作为监视者,肯定把她的表现向上面报告了,但既然连顶撞官员也没什么反应,这又算什么呢?也许,傅索安买醉的行为反倒使上级放心了也说不定。
傅索安有时在别墅里待问了,就单独或约上玛丝诺娃去附近打猎。她们没有猎枪,就各显神通:玛丝诺娃拿出当年打游击时对付飞禽走兽的伎俩,傅索安则使出在特维尔谍报学校所授的野外生存技能。两人相得益彰,每次总有收获。
这样糊里糊涂过了三个多月,转眼到了1973年4月上旬。一天,一辆越野吉普开到了别墅前,从车上下来一个苏联军官,傅索安认出正是自己顶撞的那位,尽管早已有送劳改营的心理准备,但一颗心仍像不服管教的小鹿那样,在胸腔里怦怦乱跳,一下一下捶得喉咙口一阵阵发紧。傅索安站在别墅的台阶上,居高临下望着朝她走来的克格勃军官,意外地发现对方脸上露出一种轻松的、近似微笑的神情,她心念一动:这是什么意思?还没等她往下寻思,那军官已经开口了:“您好!傅。知道我来了,您才出来的吗?唔,您为什么不说话?”
傅索安这才说:“您好!大尉同志,请吧,屋里请,我让玛丝诺娃大婶给您沏咖啡,车里还有人吗?一起进屋。”
军官说:“不进屋了。傅,我奉上级的指示,来接您回莫斯科。”
“是去劳改营吗?请允许我收拾一下东西。”
“看您想哪里去了!东西,您可以收拾,但绝不是去劳改营。
傅,这点请您相信我。”
“好吧。”傅索安寻思管它去哪里,反正东西总要收拾的。
路上,大尉一边开车一边和傅索安说着笑话,但傅索安一颗心总是忐忐忑忑,不知此行凶吉。直到汽车驶进了克格勃对外谍报局的大门,她才相信不是把她送往劳改营。但是,另一个问题紧接着又冒了出来:她的关系已经离开对外谍报局,怎么把她送到这里来了?
这?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