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政界往事》第30章


在道义上,反对的声音也不少。澶渊之盟,两国结成兄弟之邦,不管怎样,毕竟和平相处了一百多年。双方有来有往,总体上还算友好。如今,人家家里失火,作为邻居,不但不帮忙救火,反而趁火打劫。这叫怎么说的?
甚至原定的对辽作战前敌总指挥种师道就持这种看法。这位“老种经略”,是北宋末年赫赫有名的“种氏家族”名将,世代行伍,在军界很有威望。他劝童贯说:“我们现在干的这档子事,就和邻居家进了强盗,不但不去救,还趁乱抢劫分赃一样。这种事真的干不得。”童贯听了极为恼火。他不动声色地密奏皇帝,弹劾种师道。结果,宰相王黼临战易将,立即下达命令,强令种师道退休(15)。
今天回顾起来,促使大宋君臣玩火的原因很多。归结起来,无非是下列三种原因起了主要作用:一是朝代的夙愿,二是现实的屈辱感,三则确实是这种趁火打劫的心态。
朝代的夙愿,正如我们前面已经提到的:从石敬瑭献出燕云十六州换取后晋皇帝宝座以来,中原地区便实际上门户大开,丧失了所有军事与战略上的主动权。因此,赵宋立国以来,便一直图谋恢复。但是,始终没能如愿。如果上天假以时日,以赵匡胤的雄才大略或许能够实现这个愿望。到赵光义时期,连续两次较量,都落得全军覆没的结果。致使宋朝上下普遍患上了“恐辽症”。加上太祖“杯酒释兵权”之后,宋朝渐渐形成以文制武的基本国策,于是,燕云恢复事实上变成了一个永远无法实现的帝国夙愿。
王安石变法图强的基本动机里面,就包含了实现这一夙愿的深层追求。所以,当国库相对充盈时,宋徽宗的父亲宋神宗就曾经放出狠话:若有人能够收复燕云地区,皇家将不吝惜册封此人为王(16)。然而,在偃武修文的基本国策之下,北宋时期许多品行高洁、学术纯粹、德高望重之士,大多成了主和一派。致使那些试图用“主和”还是“主战”,来作为区分北宋时期好坏善恶标准的人,面临着永远无法自圆其说的尴尬。因此,事实上,没有人能够摘下这顶王冠。
此时此刻,仿佛天赐良机,使徽宗君臣这一帮根本不具备这种资格、又不自知的不入流角色们,怦然心动。特别是童贯。多年西北征战,虽然有重大谎报军情、损失惨重之情事,但毕竟还打了不少胜仗。因之,此时的他,已经极度膨胀。很有可能,他已经在恍惚之中,看到那顶王冠就在伸手可及之处,向世人展示着自己的辉煌灿烂,仿佛伸出手去,就能摘下来戴到自己的头上呢。
现实的屈辱感,也很容易理解:臣子中支持联金灭辽的,很多人是出于每年五十万两、匹银绢的考虑。澶渊之盟,是在宋真宗军事上占据了较为有利地位的情况下签订的,其中仍然约定,大宋帝国每年要向大辽帝国输送白银若干万两,绢若干万匹,双方约为兄弟之国。其实,谁都知道,这就是一种变着说法的上贡,一种花钱买平安的没有办法的办法。后来经过变故,这笔钱固定为银绢五十万两匹,年年如此。就此,辽国至少在军事上,对大宋的确是不大放在眼里。对于从来都是以华夏正统、天朝上国自居的帝国君臣,其屈辱可以想见。
大家能够谋取心理平衡的理由是,五十万两匹银绢总比浩大的军备军费来得便宜。而且想想看,即便花费了这些军费,人们却既承担不起万一战败的罪责,又承担不起战胜后武将们功高盖主、尾大不掉的后果。不言而喻,这是以文制武基本国策必然的逻辑后果,是令大宋帝国君臣们相当痛苦的一个心结。
事实上,纵观大宋帝国三百一十九年的历程,不论是在此之前的北宋,还是在此之后的南宋,帝国君臣无时无刻不是在这屈辱与算计的两个极端中度过的。这一对儿可憎的双胞胎,先天不足,后天失调,顽劣乖张,丑陋狠毒,一点儿都不可爱,让生下他们的帝国君臣费尽心机,吃尽苦头,操透了心。显而易见,在帝国传统之下,这个方程事实上确实无解。因此,对于他们来说,与这么困难的问题比较起来,哈姆雷特“活着,还是死去”的念念叨叨,根本就是、简直就是、实在就是无病呻吟。
有一件事情,很可以说明上述困境:位居太宰的郑居中,很反对这次决定。太宰,是一个古老的官名。早在殷商时代就已经设置,主管家务和家奴,类似王室大管家一类。西周后沿用,仍然负责皇室内外事务,并在皇帝的左右襄赞帝命,有点类似但高于后来的内务府大臣和今天的办公厅主任;只有到了宋徽宗时代的一段时间里,才将尚书左、右仆射改称为太宰、少宰,实际就是左、右宰相。郑居中责备蔡京:作为国家元老,却不守信用,制造事端。百余年来,边境宴然,兵不识刃,民不加役。此次,假如打败了,后果不堪设想,即使打胜了,也是蠹国害民之举。他侃侃而谈,蔡京却只用一句话,就把他憋了回去。蔡京不慌不忙地告诉他说:这是皇帝的意思。皇帝无法忍受以大宋之强大,每年还要交给辽国五十万两匹银绢。
郑居中立即无话可说(17)。
此时,就连当初帮过蔡京大忙的、那位曾经为皇帝画《爱莫助之图》的邓洵武,也不赞成毁约出兵。这位当年的起居郎,如今早已不是那个跟在皇帝屁股后面做记录的书记官儿了,他现在的职位是知枢密院事,相当于主管全国军事工作的长官,已经属于国家重臣。他说得隐晦而又直截了当:国朝初年,以太宗之神武,赵普之谋略,曹彬、潘美的大将之才,征伐四方,百战百胜;却唯独于燕云毫无建树,今日哪里可以轻举妄动!“且百年盟誓,一朝弃之,诚恐兵举一动,中国昆虫草木,皆不得休息矣。”(18)
他直截了当地反对出兵,曲折隐晦地否定了做这件事情的人。用今天的语言明确引申出他话中的意思,就是:事儿是件好事儿,能不能做好,要看在什么时候、由什么人去做;在眼下这个时候,由现在这帮人去做,中国就完蛋了。
第四章童贯,阉割过的王爷不孤独
徽宗皇帝还真听他的话。马上对蔡京说:“别做这事儿。祖宗誓盟,违之不祥。”(19)
然而,天才艺术家宋徽宗的轻佻性格,不在这种时候发生作用,那就不是轻佻,他也就不是宋徽宗了。在这种时刻,抗拒诱惑,战胜自己的不正当欲望,清醒、理性、理智地判断形势,这对于轻佻是一种否定。只有真正的政治、军事天才才有可能作到。徽宗君臣中,没有这样的人物。而艺术天才不是干这种事儿的人。我们的皇帝是艺术天才。他没有这种意志、没有这种能力、可能也没有这种愿望进行这种否定。我们甚至从他即位之初的作为中,都能够看出,他所意气风发地作过的那些粲然可观的表示,都表达的是浪漫,而不是理性。他与理性无缘。他命中注定。上天生下他来,似乎就是要这位艺术天才,用自己的轻佻,来主演这场悲喜大剧。
在这个节骨眼上,可以肯定是那种趁火打劫的小人心态发生了作用,促使到目前为止,徽宗君臣滑着舞步来治理国家的轻歌舞喜剧,无可逆转地滑向悲剧,而且是中国历史上最大的悲剧。
从马植,现在叫赵良嗣的嘴里,徽宗君臣肯定已经了解到了,这些年来,发生在辽国国内的各种问题。事实上,此时大辽帝国的国政不修,和大宋帝国的君昏臣奸一样,的确是已经称得上一塌糊涂。只不过大宋帝国君臣不自知,而且自我感觉良好而已。其情形,恰好印证了民间那句俗话:乌鸦落在猪身上,只看见人家黑,看不见自己黑。
辽国是在中国境内建立政权时间最久的帝国之一,到目前为止,立国已经超过二百年。比灭掉它的大金帝国和与它对峙时间最久的北宋帝国的寿命都要长。假如我们可以把东、西汉与南、北宋,分别看成是两个不同朝代的话,那么,大辽帝国就是中国境内立国时间排在第四位的帝国,次于唐朝、明朝和清朝。
研究辽国历史的学者中,有一种见解认为:辽帝国的衰败是从辽道宗统治中后期开始的。这位辽道宗就是我们前面提到的那位特别倾慕中原文化,祈求佛祖保佑他下辈子托生为中国人的天祐皇帝。
天祐皇帝的汉语名字叫耶律洪基,是一位很聪明的皇帝,而且精通汉民族诗文典籍。他在位时间长达五十余年,是中国历史上在位时间最长的皇帝之一,肯定可以进入皇帝在位时间最长的前十位之列。登极之初,这位皇帝励精图治,而且相当有成效。不幸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