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政界往事》第39章


公元1126年下半年,金军第二次大举进攻时,历史资料显示:大宋帝国曾经派出将近三十万正规国防军,前往阻击拦截。结果,无一建树。最典型的一次战例仍然发生在黄河渡口。当时,共有十三万帝国军队守护在黄河岸边,与金国军队隔水相持。当天夜里,金军并未进攻,只是猛擂战鼓,通宵达旦。结果,第二天早晨,宋军主将发现自己手下的士兵已经全部逃亡,眼前只剩下了一座空荡荡的军营(35)。
如果有人要求时年二十一岁的赵构,带领这样一支军队,去战胜刚刚灭掉辽国的金国骑兵,这种要求本身就是脑子进水的表现,相当弱智。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仅仅因为是皇帝的儿子,就挂上了兵马大元帅的头衔,其象征意义远远大于现实意义。就是皇帝,不是也都成了俘虏吗?而且,我们知道,按照中国人的计算方法,赵构的二十一岁年龄,指的是虚岁,当时,他的实足年龄可能还不满二十岁。
事实上,就当时的情形而言,宋徽宗君臣一口气行了二十多年恶政,积累起来的那些当量巨大的破坏性能量还远没有释放完毕,其恶果才刚刚开始显示;另一方面,金国崛起,在它崭新肌体中,蕴藏着同样当量巨大的进攻性能量也同样没有释放完毕。因此,宋高宗赵构的噩梦也就远远没到结束的时候,离“谷底反弹”着实还有一段很远的距离。要和金兵抗衡,二十一岁的他还实在太年轻。他需要在未来的岁月里培养自己的才能、经验、阅历和威望,他需要不少的时间来积累力量。
总之,像美国人喜欢说的那样:Longwaytogo!_——他有很长的路要走。
第五章解读赵构:骑泥马渡江的皇帝
金国铁骑来去如风,狂飙般所到之处一片血雨腥风。这还不算,赵构面临的内忧也挺吓人。建炎二年,实际当了刚刚一年皇帝的赵构,东躲西藏地逃到了扬州。一口气还没有喘匀,就在金兵的追击下,溃逃到杭州。随后,建炎三年年初,他当时的一支主力部队——护卫亲军统制苗傅和刘正彦等人——按理说应该是他比较信任的部队和将领——就发动兵变,逼迫这位当了一年半皇帝的赵构退位。实际情况是,很有可能,他还根本没有时间没有机会建立自己真正能够信任的部队。
这次兵变给赵构的打击极大,以至于韩世忠等人平息了叛乱后,这位已经二十三岁的青年皇帝当众拉着韩世忠的手大哭不已。他泣不成声地问韩世忠:“中军吴湛最坏,现在还留在我的肘腋之间,你能帮我先干掉他吗?”韩世忠二话不说,立即去见吴湛,这位中军吴湛大约相当于皇家部队的一个分部司令。韩世忠见到他后,握手致意间,突然发力,当场将吴湛的手骨头捏断,随后将其斩首(36)。就此,韩世忠深得赵构信任,并在未来的岁月里,逐步锤炼出一支令金兵闻风丧胆的韩家军。
当年六月,金国铁骑再次南侵,直下江南。宋军的长江防线全线崩溃。赵构及其朝廷被敌人追得一路奔逃,从杭州逃到越州,就是今天的绍兴,再逃到明州,即今天的宁波,再跳上海船逃到定海,就是今天的浙江镇海,从镇海逃到昌国县,即舟山群岛,从舟山群岛又逃到台州的章安镇,即今天的浙江临海,最后逃到温州,并准备南逃福州。
这次逃难充满艰险。在明州,也就是今天的宁波,准备下海船之前,又一次发生兵变。起因是皇帝的卫队亲兵因为无法把自己的亲属全部带上船,而喧闹不止。宋高宗此次行事很果断。他亲自布置,指挥部队将这些卫士们解除武装,并披带铠甲,弯弓搭箭,将两个爬到房上的卫兵射落下来。结果众卫士“骇惧,悉就擒”。这种情形再一次表明,这位青年皇帝身边,连一支忠心耿耿的卫队都还没有建立起来(37)。
建炎四年大年初一,赵构君臣就是飘荡在大海的波涛上度过的除夕与春节。第二天,正月初二,他们才靠岸停泊下来。
这一次,赵构在茫茫大海上东躲西藏了四个多月。个中滋味,大约苦不堪言。最惨的一次,众多臣僚将士只找到五块炊饼可以充饥,赵构一个人就狼吞虎咽地干掉了三块半,还意犹未尽。这一年的正月十五元宵节,赵构君臣苦中作乐,过得相当别致,起因于他们收购了两船的橘子。史料记载说:当时,君臣将士“常郁郁不乐”,十分郁闷烦躁。突然,发现两艘海船鼓着风帆,乘风破浪,直冲皇家逃难船队航来。大家吓坏了,很紧张。因为当时的确切消息是,金兵打到宁波,已经组织船队下海追来。经拦截盘问,知道是贩运橘子的商船,装了满满两船橘子。于是,赵构下令全数收买,分给皇家卫队将士们吃。正月十五这天入夜,赵构让大家把油灌进橘子皮里,点灯放到海上。当夜,“风息浪静,水波不兴,有数万点火珠,荧荧出没沧溟间”,景致很有看头。当地民众奔走相告,大开眼界。至今,民间传说中仍然津津乐道。可惜,逃难之中,这种快乐不会很多;到后来,连宰相这个级别的官员都穿起了草鞋。君臣境况之狼狈不难想见(38)。
从常理推断,没有人会喜欢这种境况。任何人但凡有一点能力,恐怕都不会愿意如此狼狈,何况是在臣民面前至高无上的中国皇帝。因此,把我们皇帝遭遇到的一切,理解成是实力对抗与对比的结果,可能是比较起来最贴近实际情况的。当时,民间产生康王赵构“泥马渡江”的神话,显然带有相当深切的同情、理解与祝愿的成分在。实际情况很有可能是当时他连像样一点的马匹都没有。这里面包含的天命因素,恰恰是中国人表达自己爱憎的惯用手法。比如,面对为非作歹的大坏蛋,在现实中无法惩治他时,中国人就会加上天命的成分,在想像中认为这个坏蛋将会或者已经受到了神灵的惩罚。多亏有这样的联想或想像机制,不然,漫长的两千多年里,在如此悠久的帝制传统下,面对历朝历代数不胜数又让人基本无可奈何的坏蛋们,中国人的心理平衡如何保持,实在是一件无法想像的事情。有一些现代历史学家认为,这一切是赵构畏敌如虎、苟且偷安、执行投降主义路线的结果。这种说法气壮如牛,永远都不会错,却也让人无话可说。
从二十一岁到二十四岁,赵构就是这样度过了他登极之初几年的岁月。这样的经历,想必给他留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记,从而影响到他的一生。应该说,任何人有了如此经历,恐怕都很难不受影响。
公元1130年,即南宋建炎四年春天,横扫大江南北的金兵终于决定从江南撤兵。有人认为,这是因为金兵耐不住江南渐次来临的卑湿闷热气候;同时,在军事上,蛛网般密布的河湖港汊水田丛林,也不利于骑兵的大兵团奔腾驰骋、展开攻守。
这种看法可能是一部分实情,但是,忽略了一个更深层次的事实:五百年后征服全中国的满洲骑兵,就是今天这些金兵的正宗后代,来自一模一样的自然环境。满清的辉煌成功表明,自然条件并没有成为他们勇猛善战文治武功的障碍。使他们夺取胜利的一个重要的,甚至是基本的条件是:他们远远比自己五百年前的祖先更加成熟,更加富有政治智慧,他们的雄心与目光更加远大,同时也具备了象皇太极、多尔衮这样雄才大略、文武双全的领袖人物。
而此时,公元1130年,即南宋建炎四年春天,赵构们所面对的金兵,从最高统帅,到一刀一枪拼杀的士兵,他们眼中所见、心中所想、念念不忘的只有金银财宝子女玉帛。这些骁勇剽悍的北方骑士,最快乐的事情莫过于用自己勇猛绝伦的武力,去攻占、征服、烧杀抢掠和不由分说的敲诈勒索;然后,把抢来的女人、财宝、奴隶源源不断地运送回寒冷的老家。在溃不成军、望风而逃的大宋君臣、军队面前,他们似乎从来没有认真想过自己也可以做这万里锦绣江山的主人。因此,在以往胜利的鼓舞下,他们的表现相当轻率而野蛮,总是来去如风,除了烧杀抢掠敲诈勒索,从来看不到他们有过像皇太极、多尔衮那样目光深邃胸怀远大的从容展布。
好像是宿命一样,女真人似乎注定要统治中国,只是这项工作要在五百年后,由他们的子孙来完成。
毫无疑问,金兵北撤使赵构获得了极其宝贵的喘息时机。与五百年后的情形比较,北宋和明朝的崩溃同样根源于帝国内部的朽烂,他们面对的也同样是女真人的铁骑。不同的是,南宋高宗赵构君臣显然比南明弘光皇帝朱由松及其马士英、阮大铖们要高明得太多了。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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