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政界往事》第41章


可见的印记。
按照正统的儒家意识形态,这些制度,是人人都要遵守的;违犯者,很容易被看成不忠不孝,犯上作乱。这种人常常被冠之以一个标准的称呼,那就是——乱臣贼子。按照儒家的正统说法,乱臣贼子,人人得以诛之。意思是,人人都可以杀掉那些不守规矩的人。这种事例在中国古代文献中相当常见,到南宋初年,也就是赵构的时代,已经控制中国人的思想观念至少一千多年了。
作为宋徽宗的第九个儿子,赵构属于小宗,本来没有资格继承帝统大宗。公元1125年,金兵第一次南侵,把国家祸害得一塌糊涂的宋徽宗,将皇位让给了大儿子赵桓,就是宋钦宗。赵构的这位大哥实在倒霉,他本来是嫡长子,正儿八经的大宗帝统。却在八方风雨之际,被自己的父亲推出来顶雷。他诛窜令人厌恶的蔡京等所谓“六贼”,力图振作。然而,终是回天乏力,一年多一点时间,就和父亲一道成了金兵的俘虏。于是,唯一漏网的嫡系皇九子赵构阳差阴错地成了大宋皇帝。
看起来,赵构当皇帝是天命所归,但是,他充当“告和使”时的诡秘行径,的确让人觉得不那么光明正大,鬼鬼祟祟、假借谋私、别有用心的味道颇重。使人在金人的讥讽面前很难为他辩护。更重要的,则是大哥赵桓还活着。这位名正言顺的皇帝一旦返回,赵构的皇位会立即受到威胁。在帝统大宗面前,他不可能不面临尴尬。三百年后,在大明朝皇室里发生的英宗复辟表明,帝统正宗在中国人心目中所具有的天然政治号召力相当可观,带着一种人心所向众望所归的天生魔力。这种代表祖先与上天意志的魔力,具有让任何反对者都低下头闭上嘴的惊人功能。
我们推测,这可能是赵构最大的一块心病。只有这个推测成立,才能解释为什么他能迎回自己的母亲韦太后,而钦宗大哥却要终于客死异乡了。这里,还存在另外一个可能:金国坚持不放回宋钦宗,是为了在必要时,扶植一个钦宗系统的傀儡政权,这将是大宋皇统的正宗嫡系。岳飞曾经因为这种担心,而一再劝告赵构早立太子,从而直接导致了赵构对他的嫌恶。
从建炎年间到绍兴五、六年,大约十年左右时间里,赵构的工作中心显然是在争取生存权上。不被金兵强大的军事压力压垮是压倒一切的任务。在赵构及其臣僚们的努力下,这个任务完成得不错。在此期间,南宋政权经历了从全线溃败到稳住阵脚,再从重点防御,转向战略相持的变化。到绍兴十年前后,宋军已经发展出了相当完善的、针对金国骑兵的步兵战术,并有能力在正面战场上给予金兵主力部队以重创。岳飞甚至率领岳家军一直杀到距离开封只有二十几公里远的朱仙镇,令带兵南侵的金军统帅吃尽苦头。
在这种背景之下,公元1140年即绍兴十年冬,赵构曾经放出大话说:“我如果亲自率领一支部队,赏罚严明,激励将士,一定可以抓住金军统帅兀术。”“兀术虽然强大,却专门以杀伐残忍为能事,不顾人心向背,我知道他不会有什么作为了。”从现有资料中,我们知道,赵构曾经冠冕堂皇地说过很多言不由衷的漂亮话。上面这些话,很可能就属于此类(40)。
事实上,赵构对金国军事力量的畏惧相当深重。史书显示,赵构的私生活颇为不幸,他身患阳痿,始终没能治愈,并就此丧失了生育能力,只能过继一个儿子做继承人。而之所以如此,据说就是在被金兵追出扬州,“泥马渡江”那一次惊吓所至。这样惨痛的经历,如果在心理上没有留下什么影响倒是一件怪事了。
建炎四年,赵构在海上逃难回杭州后,仍然常年在候潮门外钱塘江上备有二百只船,并在昌国县即舟山群岛备有船只粮草,随时准备应急,再次出逃。
绍兴十二年,完成对金国屈辱的和议后,赵构曾经抚摩着头发,相当感慨地对秦桧说:“我今年才三十五岁,头发已经大半都白啦。都是操心操的呀。”(41)
公元1163年,即隆兴元年,当了三十六年皇帝的赵构,主动退位,作起太上皇。到了此时,他还经常戒慎戒惧地告诫继子宋孝宗:千万不要轻易言战。一旦开打,“对于金国只是胜负的问题,对于我们可就是生死存亡了。”
这番话,很有可能是他的真心话。他确实是被金国给打怕了。
我们知道,赵构身材魁伟,体魄雄健,天生神力;我们也知道,体魄与胆魄、胆识与权位的不相称历来不乏其人。这,常常令人扼腕叹息。
第五章解读赵构:骑泥马渡江的皇帝
到此,假如我们愿意转换视角的话,还可以从赵构的角度继续观察一下当时的形势。
从上面的叙述中,我们知道,南宋政权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相当疲惫窘迫。其国土面积大约只有原来的一半多一点,人口则大幅度下降。京西路在北宋神宗年间有八十万户,到南宋嘉定年间,仅有六千多户,不足原来的百分之一;而嘉定年间距离赵构的时代,已经休养生息了将近半个世纪。两淮路和荆湖北路是宋金战争的主要战场,淮南东路在神宗年间有六十多万户,嘉定时减为十二万户,减少百分之八十;淮南西路从七十三万户掉到二十一万户,减少百分之七十;荆湖北路从六十五万户掉到三十六万户,减少百分之四十五。半个世纪之后尚且如此,可以想见,南宋初期赵构时社会经济破坏的惨烈景象。这也是南宋时期后备兵员补充始终相当困难的原因。
北宋晚期,物价一般维持在米每石四、五百钱的水平,大约相当于今天每斤大米一元钱人民币;到南宋初年,米价最高时达到过每石三万钱,大约相当于今天每斤大米六百元人民币;绍兴十年南宋政权相对稳定之后,米价仍然高达每石二千钱。相当于今天每斤大米四元多人民币。根据并不精确的推算,当时一个普通五口之家的平均月收入大约相当于今天的五、六百元人民币左右,可能还不到。人民生活之困窘可以想见。
当时,南宋的国家常备正规军大约保持在四十万人。发生战事时人数还要增加许多。国家财政收入平均在每年四千五百万贯钱左右。供养这支军队的费用,和平时期大约在两千四百万贯,赵构一家皇室的开支大约在一千三百到一千四百万贯左右,其他所有开支只有七、八百万贯。这使南宋政权的财政状况始终处于巨大的压力之下。最糟糕的是,从赵构开始,终南宋一百五十二年的统治,这个政权几乎没有为缓解这个压力采取过什么像样的建设性措施。我们所能找到的记录,仅仅是不停地用通货膨胀和增加苛捐杂税的方式,将压力转嫁给民间。于是我们在史学家的研究中只能看到,南宋一朝苛捐杂税的科目之多、赋税水平之高,在中国历史上是空前的,经常达到北宋时期的至少一倍左右。这是南宋时期民间动荡不安反抗较多的主要原因。(42)
据说,当时曾经有人算过一笔账,从成本核算的角度支持对金求和。他们认为,每年支付金国五十万两、匹银、绢,远远比开战后军费开支的浩大成本与风险更划算。这种犬儒主义的算计很有可能恰好对了赵构的心思。
由此,可能会导出一个为赵构开脱的理由,尽管我们在感情上很不情愿。那就是,作为一个并不糊涂的国家元首,他应该最了解此中情形。在南宋后来的一百多年里,至少主动发起过两次大规模的北伐战争,均以惨败告终。由此,证明了一个老生常谈:任何战争,都不仅仅是武力的对抗,而是交战双方综合素质的较量。这可能是赵构不想也不敢对金开战、只希望屈辱求和的重要原因。
在赤裸裸弱肉强食的时代,此类以小事大、以弱事强的事例并不罕见。形势比人强。在强人面前,弱小者并不是任何时候想灭掉这个强人都能做到的。特别是当他已经被这个强人打怕了的时候更是如此。
从实力对比等等综合因素中寻找战与和的历史动机,应该不比完全归咎于个人品质更远离可能的实际情况。
注释:(1)曹勋:《松隐文集》卷29《圣瑞图赞并序》,嘉业堂丛书本。
(2)《宋史》卷194《兵志》,第4827—4828页。
(3)叶隆礼:《契丹国志》卷11《天祚皇帝中》。转引自《宋帝列传》之《宋徽宗宋钦宗》第182页。
(4)《三朝北盟会编》卷下,政宣上帙7。(5)《宋史纪事本末》卷53《复燕云》。
(6)《宋史》卷22《徽宗本纪四》。
(7)见柏杨《中国人史纲》第628页。
(8)《三朝北盟会编》卷11,政宣上帙11。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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