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那十九座坟茔》第27章


菊菊挤过人群,声嘶力竭地哭喊着:“树奎,树——奎!”跌跌撞撞地爬上了导洞。
慌乱中的人们,还没来得及阻止她,她就一头扑进了洞由……
“闪开——”
郭金泰高擎着一只五百瓦的灯泡,拖着长长的电线,出现在导洞前。
战士们让开道,郭金泰稳步登上十几米的石阶。
雪亮的灯光下,慌乱的人们霎时静了下来。
“四班,进洞抢险救人!一班、二班、五班加固支撑,其余的班去抬支撑木!”郭金泰迅捷地下达了命令。
“营长……”殷旭升拖着哭腔,“宝……宝椅也砸进去了……”他战战兢兢地用手指了指已塌方的首长休息室。
“闭嘴!奶奶的,玉皇大帝坐的椅子老子也不稀罕!”郭金泰怒吼道,“殷旭升,你给我上来!”
殷旭升颤抖着两腿,登上了导洞。
“往前站,给我把灯举起来!”郭金泰说着,把手中的灯交给了殷旭升。
洞中复明了。
塌方,在导洞的深处,筑成了一道严实的碎石墙,不时还有碎石泥沙倾泻下来。
当先抢险的四班,最先在塌下的碎石墙旁,救出了菊菊。菊菊已人事不省,血把整个左臂的衣服袖浸透了……
导洞两边的支撑木在吱吱做响,排架子在沉重的负荷下,渐渐地倾斜着,下沉着……拱顶上隐隐透出嗡嗡的声音,山体的断层在运动,在重新排列,在重新组合,在向这个小小的空间挤压,随时准备把它填平……
显而易见,一场更巨大的塌方即将来临,就要吞噬一切,毁掉整个导洞!
那样,捂在里面的“锥子班”的战士,就一个也扒不出来了。
这样的场面,殷旭升一生当中还是头一次经历。他的腿在打颤,擎灯的手也在瑟瑟抖动……
“党代表,腿不要打抖,把灯举稳!”郭金泰眼里向殷旭升射来凶猛严厉的光。在这样的目光下,软弱、犹豫、自私、贪生,都无法躲藏!
殷旭升猛一个立正,把灯擎稳了。眼前的郭金泰已不再是个一撸到底的大头兵了,他的威严使殷旭升本能地感到,必须绝对服从。
“半米间隔,顺序排开!”郭金泰指挥战士们迅速加固两壁的支撑。
东突西挡,紧张有序。此刻,对一个指挥员来说,无畏、勇敢和智慧的全部内容就是沉着。拱顶上渗下来的流沙泥浆溅在郭金泰身上,他岿然不动,眼观四方,指挥若定,俨然一尊钢铸铁打的雕像。只有军人的生涯,才能锻造出这钢一般坚硬的灵魂!
他把勇敢交给了战士。
他把智慧交给了战士。
他把沉着交给了战士。
战士们跪在拱架下,顶着纷纷下落的碎石,用手扒开石碴,竖起一根根立柱,挥动着斧头,将半尺长的扒钉,发疯般地楔进拱架粗大的圆木。有些松动的立柱一时难以固定,战士们便用双臂抱紧它。注进了战士意志的支撑木,在与下沉的山体进行力的抗争……
意想不到的艰险和困苦;随时都准备将生命和热血交给死神;非常人的胆魄和意志,非常人的忍耐和顽强——这就是军人的生涯!此时此刻,为了抢救战友,“我”是不存在的!
死神驱赶着战士们,抢啊,堵啊,顶啊,扒啊……
支撑木“吱吱”的叫声减弱了。
下沉的山体一时被托住了。
塌方的碎石墙被扒开一个大豁口。一具具尸体被抬了出来。“锥子班”的十名战士,只有陈煜、彭树奎的嘴里断断续续地发出阵阵呻吟……
四大胡子从落石堆里钻出来,满身满脸都是血迹和泥浆,他站在郭金泰面前报告说:“营长,全扒出来了!”
“全体注意,由里至外:顺序撤离导洞!”郭金泰发布了最后的命令。
战士们一个接一个先后撤离导洞。
这是挣脱险境的最后“大撒手”。突然,前面一根支撑木“吱嘎”一声倾斜下来,四大胡子几步扑过去,奋力抱住支撑木。未待他将支撑木扶正,拱顶上“哗啦”一声,一块巨石直落头顶。四大胡子没来得及吭一声,便瘫在地上了……
郭金泰冲过去,死死扶住支撑木。
几个正在撤离的战士扑了过来。
“快把四班长抬走!”郭金泰命令道。
战士们当即把牺牲的四班长抬走了。
这时,导洞中疲劳到极限的支撑木,又一齐“吱嘎吱嘎”怪叫起来。
高擎明灯的殷旭升一直僵立在那里,他的心被震慑了。在这短短的、惊心动魄的时间内,他仿佛集中了一生的沉稳。他第一次领悟了政治工作这盏明灯,应该怎样高擎!
“殷旭升,快撤!”郭金泰见殷旭升还木然站在那里,大声催促道。
殷旭升未动。
他在等待着营长在光亮下撤离。
郭金泰迅猛地冲到殷旭升跟前,抓住他的胳臂朝洞外跑去。
离洞口还有三几米时,“吱嘎嘎”一阵响,右壁的支撑木排墙一般砸了过来。郭金泰下意识地伸手抵挡,同时飞起右脚,猛一下把殷旭升踹出导洞……
就在这一瞬间,“轰”地一声,整个导洞坍塌了!
殷旭升从十几米高的台阶上滚下来。
导洞下的战士们抬起殷旭升就朝坑道外跑。
殷旭升声泪俱下地哭喊着:“营长!……”
“轰!”“轰!”“轰!”
一声接一声的巨响,荣誉室的四个“上导洞”接连塌陷了。“多米诺骨牌”式的连锁反应,整个一号坑道未经被复的房间通通塌了。
五十多米厚的山体压了下来。碎石泥流滚滚而来,灌满了二百多米长的通道……
郭金泰葬身在大山腹内。
山的儿子,与巍巍龙山融为一体了。
二十六
短短的几天之内,师医院里住满了伤号。
在一号坑道通天塌陷的同时,二、三、四号坑道也相继坍塌,又死亡六人,伤者近百……
整个龙山工程就此宣告报废。
两千名指战员鏖战一年零七个月的结果,是在龙头崖上落成了十九座坟茔。
失败?谁说是失败?在懂得生活诀窍的“智者”面前从来没有什么“失败”,有的只是“机会”。秦浩就是这样的“智者”。
事故?什么叫事故?那是“精神原子弹”的闪光!那是英雄思想的“伟大胜利”!“历史”是人创造的。关键是你有没有足够的气魄和眼力。
死者坟土未干,幸存者的伤口还在滴血,受刺激的大脑还未从恐惧、悲哀、绝望中得到解脱,龙山工地已在一夜之间变成了“哺育英雄的摇篮”。
D师开动了所有的宣传机器,调动了一切宣传手段,由政治委员秦浩亲自挂帅,亲自设计,打了一场“立体”宣传战。
一台赞颂龙山英雄的文艺节目,一套讴歌英雄壮举的幻灯片,一辆载满烈士遗物的展览车,自上而下,到全师每一个连队演出,放映,展览;一支三十人的英雄事迹巡回报告团,由秦浩带队,自下而上,从师到军,从军到军区,从部队到地方……掀起了压倒一切的宣传声势。
秦浩更重视报刊、电台的宣传。他不仅把师里的“笔杆子”全集中起来,还邀请八方记者前来采访。消息、通讯、特写、故事集锦、连环画、烈士日记……品种齐全,花样繁多,在报刊上连续刊登;广播电台把英雄事迹传遍了千家万户,山山水水……
十一个又粗又黑的铅字出现在报纸的头版头条:《一曲“忠”字的凯歌响彻龙山》。这篇大通讯,把最先牺牲的王世忠和孙大壮也计算在内,为龙山的十九烈士树起了丰碑。
既是“英雄集体”,就不应埋没一个人。不论是生者还是死者,人人都有一顶“英雄帽”:
殷旭升——高擎政治明灯的模范指导员。
彭树奎——拉革命车不松套的老黄牛。
四班长——“两不怕”的排头兵。
陈煜——同工农兵相结合的好榜样。
菊菊——贫下中农的红后代。
刘琴琴——同反动家庭决裂的新一辈。
光有英雄事迹而没有哺育英雄的经验,好比收获了庄稼而没有留下种子,既不能“一花引来万花开”,更不能体现园丁的辛勤。追踪英雄成长过程的镜头,审视那每一串脚印,在秦浩的导演下,一篇篇体会文章也熠熠生辉。
在题为《“锥子班”以锥子精神学毛著英雄辈出,“渡江第一连”继续革命从思想上渡江》的经验文章中,对秦浩怎样培养这个英雄的集体,做出了高度的概括和精辟的阐述:
大立一个“忠”字,
必须十斗“私”字——
遇到“私”字主动斗,
“私”字逃跑追着斗,
“私”字连心揪心斗,
“私”字隐蔽挖出斗,
“私”字缩小放大斗,
宣传的声浪遍及半岛,遍及全省,遍及军区,正向全军全国蔓延……
龙头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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