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怨江湖》第14章


这是劝她再嫁;朱大嫂的脸红了,低声答道:“也要有人要我呀!”
池大老爷说不下去了。再说下去,倒像打算毛遂自荐似的。然而又不能不说下去;想一想把话拉了回来,“抚孤守节,当然是好事。”他说,“我说你要早作个计算,是总要想个活得下去的办法。朱大嫂现在的日子怎么过?”
“原来是‘帮人家’;帮的就是郎中先生你刚才说的林家。后来——”朱大嫂无缘无故地住了口。
池大老爷大为兴奋,但也大为焦急;朱大嫂欲言又止,自是有碍口的话。看样子她很谨慎,不是那种好说是非的“长舌妇”,所以套问无用,必得施展什么手段,才能通她吐露几句要紧话。
于是他凝神想了一下说道:“我知道了。必是她家出了什么是非;朱大嫂是安分守己的人,所以在她家待不下去了。”
“不是。她家有是非,与我们做下人的不相干。”
这话又漏出点意思,林家确有是非;池大老爷装作不解,点点头说:“看起来外面的话靠不住,说林太太为人好;其实不好。”
“那倒也不见得。”
“我只当是她待下人刻薄,所以你待不下去。既然还不错,何必辞出来?”
“因为,”朱大嫂说,“她家闹鬼。”
越说越玄了!池大老爷灵机一动,突然间收敛闲谈时常有的微笑,正色问道:“朱大嫂,怎么个闹法,请你说给我听听。”
“其实我也不大清楚。半夜里常有响动,说说笑笑,有时候第二天还扫出一地的鸡骨头;我问那里的一个老佣人,他告诉我说:闹鬼!还教我不要多问。我看看不是路数,心里怕得很;所以就辞了东家。后来— ”朱大嫂咽口唾沫,又把话缩回去了。
光是这段“闹鬼”的情形,在池大老爷已大有所获;为了印证确实,还得问一句:“响动是在什么地方?”
朱大嫂紧闭着嘴,息了好一会才说:“郎中先生,我不便说了。再说就是是非。”
不用说,响动是在采春房里。池大老爷脸色越发深沉,“朱大嫂,你不可不相信闹鬼。”他说,“我在茅山学过法术,会书符篆,专门拿妖捉鬼。回头我在你家看过了病,请你带我到林家;我去替她们捉鬼。”
“不,不!”朱大嫂惊惶失措地说,“现在不闹了。她们家也忌讳;请你不必多事。”
这一下越发证实了其中大有文章;而且朱大嫂定知其详。只是话已说得很明白,不愿招惹是非;那就不必再问,问亦无用。
于是等小福配了药来,池大老爷亲自动手,用乳钵研成“柳青散”,留下一个吹管,指点了用法,收拾药箱离去。朱大嫂千恩万谢,送出门外;却还不甚放心“捉鬼”那件事,眼看郎中先生往林家相反的方向走远了,方始关门进屋。
到了傍晚时分,有人来敲门;开开来一看,门外一个粗壮的中年汉子,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婆子,擦一脸怪粉,戴一头红花,一看就知是三姑六婆之流。朱大嫂平日不跟这些人交往,当即问道:“你们找谁?”
“你是朱大嫂不是?怎么倒不认识我了?”那老婆子说,“你倒再想想看!在哪里见过?”
“实在想不起了。”朱大嫂使劲摇头。
“真是想不起,我来告诉你。”
她的身子如泥鳅滑溜,等钻了进去,朱大嫂方始发觉,自然不能再摒诸门外;好在那汉子倒还知趣,只在门口张望,并未进来,也就无所谓了。
“朱大嫂你道我是那个。你总听说过何三婶婆吧?”
原来是她!朱大嫂自然听说过:何三婶婆是“官媒”,在县衙门吃一份粮。凡有妓女从良,丫头买卖,发生纠葛,告到当官,另行择配;或者有了什么风化案子,要检验案内妇女之类的差使,都是官媒的事,所以这何三婶婆,也算是绍兴城内的知名人物,朱大嫂当然听说过。
然而,自己又不犯官司,何用她上门?朱大嫂不免惊疑,同时也微感不悦,当即沉着脸说:“何三婶婆,我是守寡的人,平常苦日子都过不过来,跟人也没有什么口舌是非;不晓得你有啥话要说?”
“朱大嫂,你的运气来了。我们大老爷叫你去有话要问;问完了有赏。喏,先赏二两银子。”
有这样的事?朱大嫂真当这个何三婶婆在开什么玩笑;但白花花二两银子却不是开玩笑的事。然则,是骗人上当;有什么当会上?想来想去想不通。
“走,走!朱大嫂,你不要三心二意,心里嘀咕;不是我说句刻薄的话,你这个样子还怕什么?天上掉来的银子,不去捡,世上哪有你这样慢的人?”
这两句话说到了她心里,胆气立刻就壮了,不过还得有两句话要问:“是哪个大老爷?”
“山阴县池大老爷。”
“要问我什么话?”
“你去了就知道了,包你不吃亏。抱起孩子走吧!”
“等等。”朱大嫂说,“我跟邻合关照一声。”
“不必!池大老爷说了,县衙门传你这回事,不能叫人知道。”
朱大嫂又不免惊疑,但事已如此,不能说了不算;同时估量门外的那个汉子,必是衙门里的差役,最不好惹的人,还是乖乖听话为妙。
进了县衙门,池大老爷在花厅里传见;进厅磕头,不敢仰视。奇怪的是池大老爷很客气,也叫“朱大嫂”;更奇怪的是声音好熟,不由得抬头去望,这一望几乎疑心自己看花了眼。
“大老爷!你不是——?”
“对了,我就是替你儿子看病的走方郎中。”池大老爷说:“你不要怕!你只要说实话。我知道你的境况不好;你说了实话,我送你三十两银子,或者买两亩田,招个人种,或者做个小生意,抚孤守节。总教你日子过得下去。”朱大嫂又惊又喜,思路也灵活了;很快地想到,要问的必是林家“闹鬼”的故事。
然而细想一想,就只惊不喜了;说了实话,后患无穷。二三十两银子卖一条性命,太划不来。
不说又如何?看这位大老爷,人很精明,推托搪塞,一无用处;如果弄到头来,“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更划不来了。
正在左右为难的当儿,池大老爷已开口动问,果然就是林家“闹鬼”的事。
“大老爷,”朱大嫂嗫嚅着答说,“我不敢讲。”
“为什么?”
“我怕惹祸——”
“惹什么祸?一切有我作主。”
“眼前有大老爷作主,我自然不怕。不过大老爷是要高升的;我在这里一辈子,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话倒也有理。池大老爷便问:“那末,你要怎样才肯实话?”
“除非— ”朱大嫂下了决心,“除非送我回宁波;我娘家在宁波。”
“那容易。我不但送你回娘家;而且等破了案,我另外还要拨一笔钱,为你养老。不过,你不能有一句假话”
朱大嫂到此地步,一无顾虑,当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她说她上工的第三天,就听到采春房里有响动;问他家老仆林福,说是“闹鬼”。朱大嫂心里自然害怕,少不得细问究竟;却为林福告诫:“那个鬼不害人;只别理他,也不要跟外人去说。见怪不怪,自然无事。”
然后有一天,白昼经过采春的院子,亦听得有男人说笑的声音。她心里在想,白日闹鬼,岂非奇事?同时也因为是白昼,胆就大了;凑到窗子口去张望了一下,哪里是鬼,明明是个熟人。
“喔,”池大老爷很注意地问:“还是熟人,是哪个?”
“是邵百万的儿子。就住在林家后面。”朱大嫂说,“我一吓;赶紧回头。心里晓得戳穿了人家的阴私,惹下了祸事,一直就出了林家大门,连工钱都没有算。后来,林太太派林福来问我,为啥好端端地不做了?我说:”我怕鬼。不过林府上闹鬼的事。我决不会跟人家去说。请他们放心。‘这样子才算无事;只是我心里还是在怕,能搬走最好搬走。现在统通跟大老爷说了,我可再不敢回去了;邵百万的儿子一定要跟我为难,性命都难保。“”不要紧,你不要怕,话说明白了,我今天就派人送你回宁波。“池大老爷紧接着问:”这句话有多少时候了?“
“差不多有十个月。”
“这十个月当中,你总见过邵百万的儿子在林家进出?”
“没有。从没有见过。”朱大嫂说,“不瞒大老爷说,我还留心过这件事,常在门口张望;就是没有见过。”
这就不可解了。莫非邵百万的儿子,从那天为朱大嫂撞破以后,就跟采春断了往来?这样想着,便又有一句话要问。
“那末,在以前呢?”他进一步解释,“所谓以前,是指林家还没有招赘女婿以前,和你没有到林家去帮佣以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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