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怨江湖》第18章


“原来是朱兄。”池大老爷问道:“请教台甫。”
“我叫朱莲甫。”
朱莲甫这个名字是知道的;他本人是举人出身,也做过一任捐班的知县,因为官声不好,勒令休致。就凭这个资格,包揽是非,成为一霸。
池大老爷对此人不免忌惮,他们诡计多端还在其次,主要的是因为他是举人的底子,相形之下,显得自己这个现任的捐班知县;反不如他这个体致的捐班知县。
因此,他很客气,“原来是莲翁!久仰盛名,今天才有缘相见,幸会之至。”寒暄到此,心中警觉;此人明明是邵家或是林家请来的挡箭牌,倘或假以词色,让他得寸进尺地软通过来,自己反受束缚,倒不如开门见山,直道来意:“莲翁来得正好,倒免了兄弟的为难。这林家招赘女婿投河自尽一案,最近有人密合,其中别有隐情;兄弟职责所在,而况人命重案,不能不亲自来踏勘一遍。莲翁既然与林家亲戚,就奉烦与此间女主人说一声,请暂时回避,我只进去打个转就走。”
朱莲甫与林家不是什么亲戚,他是受了邵定侯的重托来挡驾的,原以为池大老爷凭藉官威,大作骚扰,只要抓住他的漏洞不论软磨硬逼,总要叫他不得如愿而去。谁知竟是说出这样一番和平而不悻情理的话,倒有些不知如何应付了。
“莲翁,劳驾、劳驾!”池大老爷拱拱手说,“有莲翁的面子在,兄弟决不敢越分。”
一方面是情面难却,一方面是得到保证,料无大得,朱莲甫不暇细思,满口答应:“言重,言重!我转知舍亲就是。”
话是说出去了,行动却很为难;他跟林家母女虽亦见过,但这件事搭不上话,必得跟邵定候去说,而邵家住在后面,由大门出去,便露了马脚。无论如何,只有进了二厅,再作道理。
敲开屏门,林家的仆妇已受了主人的嘱咐;一言不发,将他领到上房,林太太迎出来见礼道劳,但亦实在不便多说什么,只是重复着说:“麻烦朱老爷!”
“麻烦倒并不麻烦。这位县官很讲道理,他说他只进来打一个转就走。请林太太和令媛暂时躲一躲吧。”
还说“不麻烦”?只要进来打个转,就会有绝大的麻烦发生。却苦于说不出口,只脸色大变地僵在那里。
朱莲甫十分奇怪,他只隐约看出邵定候与林采春似有媛昧,但此刻邵定侯并未在此,何以连池大老爷进来打个转都不行?
“朱老爷,”林太太终于开口了,“请你先跟邵大少爷去谈一谈,好不好?”
朱莲甫已看出蹊跷来了,也正要向邵定侯问个仔细,便即点头问道:“府上可有后门?”
“有的。”
引入后园,打开一扇小门;门外是刑房书办——他们是熟人,朱莲甫不由得失声说道:“咦!你在这里?”
“是的。我在这里恭候朱老爷的大驾。”
这就是池大老爷的棋高一着。他虽不知道朱莲甫假冒林家的亲戚,但可断定,朱莲甫必定要跟邵定候去商量;而邵定侯天大的胆子,此时也不敢出现在林家,照此推测,朱莲甫除了出后门去看邵定侯以外,两人别无见面的办法——当然,还有地道相通;可是这条地道,是邵定侯寻芳的秘径,朱莲甫恐亦未见得知道。
因此,等朱莲甫一进屏门,他就将自己的看法,悄悄说与刑房书办,嘱咐他到林家后门去守候;果然料事如神,刑房书办就像听大书说到“华容挡曹”一样,“关老爷”到这时候不能不佩服诸葛亮了。
不过,他却不敢像“关老爷”那样义释曹瞒,招招手说:“朱老爷,你请过来,我有句话请教。你是不是去看邵百万的大少爷?”
朱莲甫也是“一点就透”的光棍“玲珑心”,心知硬赖硬瞒,别人也不会硬争,无非付之一笑。但是,自己在这件事上,就完全被蒙在鼓里了,所以陪笑说道:“老兄,你问到这话,是当我自己人;我亦不瞒你,是的,我去看邵定侯。林家这件案子,何以说是有人密告,别有隐情?在县太爷那里,我不便动问;你好不好说两句我听听?”
“对不起,现在还不能说。不过,我劝朱老爷,不要插手管这桩闲事。”刑房书办说道:“你老人家修成这点‘道行’,大不容易,也要讲讲避免趋吉;‘广成子’一记‘翻天印’打下来,哪怕他有三千年的道行,也要原形毕露。朱老爷,事不干己,你何苦去(足堂)这个浑水?”
朱莲甫悚然心惊,知道池大老爷有绝大的把握,能破这一案——本来这一案略懂刑名的人,都知道其中有绝大的疑窦,只为邵定侯铺排得巧妙周密,大家眼开眼闭,不去深究而已。
他已经打定主意听从劝告了,只是还有件事割舍不下,“老兄,多蒙指点,我心里承情。”他说,“不过,光棍不断财路,索性还要请你成全。”
“请朱老爷吩咐,能帮忙一定帮忙。”
“邵定侯答应送我五十两银子;你让我先拿这笔钱弄到手,如何?”
“请!朱老爷尽管去发财。”刑房书办答道:“我哪里敢挡你老的财路,而且也挡不住;还望他送得你愈多愈好。”
“话不是这么说。”朱莲甫涎着脸说,“你老兄帮我一个忙,在邵家大厅上站一站好不好?”
这是为什么?刑房书办定神一想才明白;邵定侯答应送他五十两银子,当然要有了效验,也就是能将池大老爷挡了回去,才肯照付;现在池大老爷不走,他拿不到这笔钱,于是乎想假借他的名义,去要“开销”,如果不信,人在外面。要他“站一站”的用意在此。
这是惠而不费的事,刑房书办慨然应允;不过当然要点他一句:“朱老爷,我放个交情给你。哑子吃馄饨,肚里有数。”
“当然,当然!哑子吃馄饨,我心里有数。”朱莲甫重复他的话,表示领受盛情,心照不宣。
于是相偕到了邵家,一带水磨砖墙,石库墙门,两扇黑漆大门,开得笔直;不等朱莲甫走近,便有听差迎了上来,发现他身后有人,不免迟疑。
朱莲甫也不说破,只努一努嘴问:“你们大少爷在等我?”
“是!”邵家听差相着刑房书办问朱莲甫:“这位是?”
“这位你都不认识,真是有眼不识泰山。请你引路,有话到里面去说。”
进了邵家,自然是朱莲甫一个人去见邵定侯;未曾开言,先叹口气。
“老朱,”邵定侯强自镇静着问:“怎么回事?”
“阎王好见,小鬼难当。”朱莲甫手向外指:“刑房书办在大厅上。”
“他来干什么?”
“你想呢?”
邵定侯想一想问道:“是想好处?”
“还有什么?”
“花几个钱,我不在乎;不过也得有个名目。林家的事,与我无干;不过看在邻居的面上,不能不管,倘或管出是非来,倒不如不管了。”
“何谓管出是非来?”
“你想呢?”邵定侯说,“林家的事,只为尸首漂失,成为悬案;其实没有什么。一花了钱,倒像是有什么毛病在里头,拿肉包子塞他们的嘴似的。”
“唉!”朱莲甫大不以为然,“你真是大少爷,没有经过这些事,一窍不通;衙门里的人要钱是不管案情的。一出了事,不管你是被告还是原告,没有不要花钱的。不然,怎么叫做讼累?”
“既然如此,我就送他几两银子。”
“对了!花钱买个平安。”
这一说,邵定候更乐意解囊,“你看,”他问:“送多少?”
“总要上吊钱子。”
“一吊就是一千。想想未免心疼;然而到底是”大少爷“,终于点头答应。当时喊帐房送来一千两银票,交到朱莲甫手里。
“这一千两银子买一句要紧话。”朱莲甫左右看了一下,招招手将邵定侯招到一边,附耳说道:“你自己心里有数,早早作个决断。”
邵定侯大惊失色,“老朱,老朱,”他结结巴巴地说,“我不懂你的话!”
“这还会不懂吗?三十六着,走为上着;赶快走!最好是到上海的夷场上,比较安隐些。”
“怎么?老朱,老朱,”邵定侯一把拉住他说,“你无论如何要跟我说个明白。”
“只有你自己明白。总而言之,你尽量朝坏的地方去想好了。”
邵定侯双眼发定,面色如死,一双手不由自主地松了;朱莲甫就此脱身。走到大厅上向刑房书办使个脸色,两人一前一后,扬长而去。
出了邵家大门。四顾无人。朱莲甫低身说道:“老兄,有福同享。回头我有一只红封套送到府上,你不要嫌少。”
“慢点!有福同享下面还有句话,你可不要忘了。”
“怕什么?我又没有写收据给他;你也没有跟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