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江雪》第23章


从武汉赶回漯河后,吴信泉马不停蹄,召开党委扩大会,迅速布置移防行动。当时,该军一一五师尚在广西剿匪,吴信泉指示一一五师从广西北上直运辽南,将剿匪任务移交给广西地方部队;并确定一一六师为前卫,一一七师为二梯队开赴辽南。作战部门星夜编造车运预算上报总参谋部。全军立即停止生产,收拢执勤、休假、公差人员归队……七月二十一日,三十九军即乘火车北上,离开漯河。当时,吴信泉的爱人刚刚生下孩子三天……部队入朝后,三十九军留守处由漯河移至辽阳……半年多时间过去了,在和平时期半年时间有如一瞬,而在炮火连天的战场,一百多个日日夜夜使人有几经生死,几渡苍桑之感——孩子出生三天父亲便离他远去。如今,母子二人从漯河迁到辽阳后究竟怎么样了?吴信泉在归国途中,为了情牵意挂,恨不能一步奔回家中,将幼儿紧紧抱在他那染满征程的怀中!
吴信泉二月二日黄昏启程归国,天亮前赶至朝鲜北部的云山;三日夜继续赶路,驶过安东,至四日午后后赶到辽阳。然而,一封电报已先他两日发到辽阳三十九军留守处:“……敌人全线开始进攻,速回……”
直到此刻吴信泉连夜乘车赶回军部的路上他也搞不清自己在接到那封催他速回的电报时,为什么愣怔了好几秒钟……对于长年在枪林弹雨中生活的军人来说,儿女之情、父子之情常常被压在心的深处,以至将其淡漠忘怀——三十九军云山战役击败美军骑一师的胜利以及三次战役神速突破临津江的战果足以弥补个人生活的种种缺憾……况且,戎马倥偬里,与妻儿的生离死别早已成了家常便饭……那天夜里,当吴信泉躺在暖和的被窝里,享受着那短暂的舒适,一边望着摇蓝里幼儿酣睡的甜甜面容,一边听着妻子俞惠如在为他的毛衣捉虱子时的唠叨,脑子里想的并不是明天的离别——尽管这次离别是在除夕这一天。他的心早已飞到了前线:电报突然而至,军情如火——战局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三十九军将担负什么新的作战任务?
军人的使命就是这样:他把一切交给了战争,他的一切就必须服从战争的安排。仅仅是在昨天夜里,他还躺在辽阳家中那新浆洗过的被子里,闻着那种被阳光晒过的被子发出的清新的气味儿,而现在,他却又坐在敞篷古普里,在四野寒风的扑打中,返回前方……
和吴信泉一样,妻子俞惠如对这种突然而至的相聚与离别也处之如常——一种贤惠的本能成倍地加强了她的责任感:在这种时候,尤其不能让丈夫挂牵自己。因此,那晚上,她更多的话是在唠叨他毛衣上的虱子如何如何多。她说,从前线回来一个卫生员告诉说,前线的伤兵虱子多得成了蛋……有一回,那个卫生员从一个伤兵的袜子上抽出一根线,线上一只挨一只爬满了虱子——那根细线变得象一根粗毛线……妻子当时还不相信这个卫生员的话,现在,她一边在吴信泉的毛衣上捉虱子,一边重述着这件轶闻……后来,她双手的拇指盖上沾满了虱子皮和血,掐不动了,干脆端一盆水,把毛衣铺在桌上,捉一个虱子就朝水盆里扔一个……不一会几,水盆上漂浮着一层虱子,相互在水面上挤来挤去……
对于妻子在虱子话题上的种种唠叨,吴信泉一晚上只回答了一句话,而且说得十分淡而无味:“瞎,虱子多了不痒。”
是的,小小的虱子何足挂齿?事实上,从他刚到辽阳留守处看到那封催他速回前线的电报开始。直到现在他连夜乘车在回军部前指的路途上,一种隐隐约约的不安时时象一只小锤在轻磕他的心脏:一切都显得过于突然,这种突然给我方行动带来的恐怕是种种的仓促。虽然二十多年的征战生活早已使他练就一种对突然而至的军情变化泰然处之、临危而果断的本领,但是,丰富的军事经验又告诉他,任何指挥员预料不到的敌情变化,都可能隐藏着军事形势的危机。他搞不清楚的是:既然敌人向我发动大规模进攻,为什么还要在这紧要关头,从前线调大批师长、团长和军长回国参加沈阳的联合兵种训练?以至现在又不得不匆匆忙忙地赶回前线?难道志司事先对敌情的变化一无所知?联合兵种训练班——听起来很气派,可是有多少实际需要?我们的空军只有少量飞机忙于掩护运输线,较长一段时间内根本谈不上配合步兵作战,我们的坦克部队还等于零;仅有少量的炮兵部队……但是,步炮协同作战对于我军已不是新课题,锦州战役和四平攻坚战以及天津战役早已证明我们的步炮协同是成功的……那么,在军事形势并不稳定的鲜鲜战场,办这种联合兵种训练班能算是当务之急吗?
吴信泉的担忧当然不无道理。事实上,两天以前——二月三日,沈阳的联合兵种集训还未开始便宣布结束。从前线风尘仆仆赶到沈阳的大批师团干部和一些军长们,还未来得及痛痛快快地洗个热水澡便又匆匆忙忙地返回前线。而在这些指挥员们奔波在往返路途上的时候,在汉江以南,担任防御任务的我五十军和三十八军一一二师的部队,在各级主官不在位的情况下,正抗击着数倍于自己的敌人的进攻,沿着西起野牧里、东至天德峰、梨浦里一百多公里的阵地上,浴血阻击着敌人。炮火犁耕着每一座高地,敌我双方弃尸累累,而担负横城、砥平里一线反击任务的各部队,正在进行着紧张的开进准备……
吉昔车在怒号的夜风中向南奔驰,一路颠簸,有如在波峰浪谷中驰奔的小艇。……天色已显灰自了,吴信泉再次看看手表,问驾驶员:
“怎么样小鬼?眼睛困得快睁不开了吧?”
“没关系军长,我是一开车就有精神。”
驾驶员两眼盯着前方灰蒙蒙的道路,回答着军长的询问,“已经过了朔宁啦,前边就到临津江,一过临津江就到涟川,再加把劲儿就到议政府啦?”
“好!”吴信泉随口道,“这大冷天也帮了忙,再大的困劲儿也给冷风吹跑唆!”
寒风呼啸着,四野听不到枪炮声——这反倒吴信泉有些不习惯。一定要在天亮前赶回军部,不然,敌机会来找麻烦的,他在车内活动着几近冻僵的腿,将插在大衣袖内的双臂紧抱胸前,试图增加一些温度……突然,他身子一歪,肩膀重重地撞在挡风玻璃的铁框上,幸亏他叫警卫员用背包带将自己捆在座椅上,不然,整个人要摔出在车外。
——吉普车跌进一个炸弹坑,歪侧在路边。
“娘的,这炸弹坑里填满了雪,成了陷井啦!”驾驶员跳下车骂着,“护路的人眼瞎啦?也不给搞个标志!”
警卫员给吴信泉解开背包带,他下了车,一边在雪地上跳着活动腿脚,一边察看吉普车。还好,只一个后轱辘陷进弹坑边缘,要是这个后轱辘再陷得深点儿,吉普车肯定要翻过去。
驾驶员跳上汽车,隆隆地发动着,吴信泉和警卫员在后边用肩膀扛着推。后轱辘在弹坑里发疯似地空转,卷起的泥土象铁砂子弹似地扑打着吴信泉的脸……
“歇一会儿,攒攒劲儿!”吴信泉说,一边接过警卫员递过的几块饼干嚼着,“都吃点吃点,不用慌,我看问题不大……你们在辽阳那天晚上都吃饺子了吧?”
驾驶员和警卫员都说吃了,很香。吴信泉说,军留守处的同志们知道咱们大年三十要返回前方,要提前给咱们过年,让食堂给包了饺子——
“哈,我一口气吃了五十二个,还不知道是什么馅的……吴信泉恢谐他说,“等吃到第七十三个,才尝出点猪肉萝卜味儿来……你们猜我吃了多少个,整整一百!”
“报告军长,我吃了一百二十个。”驾驶员吞咽着饼干,回味着饺子的香味儿。
“我也吃了一百二。”警卫员不甘示弱。
“那好,咱们拿出那一百二的饺子劲儿,推车!”
隆——隆——吉普车的发动声与四野扑面而至的寒风怒号声裹在一起鸣响着……车边山峦上方,一抹鱼肚白似一弘清泉在蓝色的夜幕上漫漶……不久,嗡嗡作响的敌轰炸机声
便顺着风雪的吼叫隐隐传来……
天刚破晓,在远近开始响起的敌机投弹的沉重爆炸声里,吴信泉的座车安全抵达议府西边的三十九军前指。
这是位于山坳里的一座十几户人家的小村庄。吴信泉的座车拖一溜烟尘开到军指挥部附近停下。站岗的哨兵首先发现了从车上走下来的军长,于是发了一声喊:“军长回来喽!”
随着哨兵的叫喊声,值班的参谋和收发报员、译电员等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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