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江雪》第32章


“好消息——东线反击胜利结束——歼灭敌人两万多人——好消息——……”
突然,范天恩两眼一黑,咕咚一声栽倒在地——日日夜夜极度的疲劳和紧张终于使他昏倒。在这位英勇果敢的指挥员头枕大山昏睡的面庞上,流露出十几昼夜激战以来的第一次微笑。
当范天恩从昏睡中醒来时,发现已被人抬回指挥所。团政委和民运干事冯子恩正在喊他。睁开眼后,他问团政委赵霄云:
“今天是十几号?”
“十六号……”
噢,十六号……范天恩微合双目,回想起他去沈阳参加联合兵种协同作战训练班,刚一报到,铺盖还没打开就又奉命返回朝鲜的紧张情景,回想起他的座车在开过安东不久就翻了车摔伤了他的膝盖的情景,回想起他赶回师部后,师长杨大易让他留下养伤,他坚持不肯,骑着一头骡子赶回三三五团指挥所的情景,回想起他往着一根棍子,翻山越岭亲自察看阵地的情景,回想起激烈战斗中一次次接踵而来的紧张时刻……屈指一算,短短十几天时间,但此刻在他的记忆中好似渡过了一段漫长的时间……想到这里,他轻声对赵霄云说:
“以后有人要问我什么日子显得最长,最难熬,那就告诉他:汉江南岸的日日夜夜……”
第十章 他闭上眼睛,按在冰上的双手一松便滑入江水
…………………………………………………

黎明前,民运干事冯子恩和通信员古建禄赶到了汉江岸边。一路没有遇到敌人。
昨天夜里,部队奉命撤到汉江北岸。出发前,团长范天恩和政委赵霄云吩咐冯子恩,要他负责把部队带不走的粮食分给附近的朝鲜老乡,处理完此事后再追赶队伍。接受任务后,冯子恩带着一个通信员摸黑到附近的山沟里找来朝鲜者乡,把粮食分给老乡们背走。忙完这件事后已经到了半夜了。他带着古建禄大步流星往汉江边上赶,一心想在天亮前过汉江。
当冯子恩二人走出最后一片杂木林后,弯月已西沉。刺骨的山风里,天色象一池浑水在渐渐澄清。膝胧中前方现出一条灰暗的带状空旷地棗那就是冰封的汉江了。
顺山坡走下不远,天色变得灰白,江面愈显清晰了。朔风沿着江面扬起雪尘翻卷滚动着,好似疾驰着万马千军。江边山脚下有一条大路,此刻,路面上静静的,没有什么异常。
“哎呀,他娘的总算到了……”古建禄走下坡,长舒一口气。
“唉,这一夜累得够呛,我都快迈不动步了……”冯子恩摇着头,停下来解开裤子撒尿。他叉开两腿哗哗浇着山坡上的白茅草,一股热臊气被风唿卷起来,眨眼就无影无踪了。
“雄纠纠,气昂昂,跨过鸭绿江……”冯子思撒着尿,竟然轻轻哼起了歌儿。“保和平,卫祖国,就是保家乡……”是呢,朝鲜跟咱家乡是差不多哩,看这山,这栗子树、松树、这自茅草、酸枣棵、荆棵……咦!怎么有人?冯子恩系好裤带,睁眼再看,愣怔了半天!呀,从那边山脚后,公路上走来一队戴钢盔的美国兵,还有汽车……娘的,一泡倒尿出来一队美国鬼子!
冯子恩立即卧倒,隐蔽在草棵里。
糟糕的是古建禄对山脚下的敌人全然无觉,照旧刷刷地趟着茅草向坡下走。冯子恩不敢喊叫,怕被敌人发现,于是灵机一动棗
“咕咕棗咕咕棗”冯子恩学了两声鸟叫,古建禄却没反映。冯子恩又叫了两声,好,古建禄意识到有情况了,只见他从坡下二十多米处停住,回头向他张望。
事情常常毁于瞬间棗扑梭梭,惊天动地一般突然从附近飞出一群野鹌鹑!
冯子恩向吉逮禄扬起手臂向下压,示意他卧倒。古建禄一转头,发现了山脚下的敌人;与此同时,响起了枪声。
“哒哒哒……”清脆的枪声划破江岸黎明时分的寂静。
“向山上撒,我掩护棗”冯子恩大喊一声,迅速跃到一块凸起的岩石后,向敌人射击。
山脚下敌人队形乱了,一部分敌兵已经爬上坡来,不停地射击,子弹喂喂地掠过冯子恩头顶。
古建禄利用地形,三蹿两蹿就到了冯子恩附近,两人躬腰向山上树林跑去……古建禄腿脚利索,年轻有力,片刻间跪到冯子恩前边;冯子恩则疲劳不堪,两腿发软,一边奔跑着,还不时回身向敌人射击,以减缓敌人的追击速度。好了,古建禄钻进树林了,他躲在一棵大树后边向敌人射击,掩护冯子恩。
冯子恩踉跄着奔进树林,一头扑倒在地。他感到左腿股骨部位一阵刺心的的痛,心想完了,他非常清楚在敌后负伤意味着什么,何况是在众多敌兵的追击中。
古建禄赶过来架着他走,迅速很慢……枪声一阵紧似一阵,被子弹打断的枝叶蔌蔌下落。古建禄左手扯着冯子恩左手,斜搭在自己肩上,右手死死揽着他的腰,一个劲地奔跑……奔跑中,二人都明白,象这样他们是跑不脱的,最好的办法是藏,可是藏到哪儿呢?冯子恩环视四周,只是林中一棵棵高大的栗子树棗有一棵很大的栗子树分开几根粗大的树权,从而在树权底部形成一个凸形。
“喂,古建禄,看那棵树,藏到上边去!”冯子恩呶呶嘴,示意他看那棵大栗子树。
古建禄连忙架着他奔到那棵树下,然后放下冯子恩,一个人先爬上去,嗬,树上好大一块地方。他靠着一棵树杈坐下,问冯子恩:“喂,试试看得见不?”
冯子恩强撑着伤腿,绕树四周观察了一下,觉得可以,便说:“行,下边看不见……”
费了好大劲儿,古建禄总算连拉带拽地把冯子恩弄上树来,两人挤坐在一起,把两支枪平放好,同时将仅有的两颗手榴弹掏出来,准备着意外情况的发生。
奇怪的是枪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天色早已放亮,林子里很静。二人相挤而坐,静静地等待着棗一旦被敌人发现,他们只有在打完最后一粒子弹后,拉响手榴弹……无论如何不能让敌人活捉了去。
后来终于听到了脚步声,声音很轻,但皮靴踩踏地面的咔嚓声响警告他俩:狡猾的敌人在分散搜索……
咯嚓,咯嚓……脚步声越来越近了。美国兵腿长,步子迈得慢……到了,到了,脚步声几乎到了眼前棗噢,不对,是错觉,好象距离他们藏身的栗子树还有十几步远。
这时候,他们听见一个敌兵叽哩咕噜他说了句什么,却没人问答……是不是发现了他们留在林地上的脚印?还是……
咔啦棗是哪个敌兵拉了一下枪栓,冯子恩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他紧挨着古建禄,后背感觉到了古建禄的咚咚心跳声……可是,枪声却没有响起来。
咯嚓,咯嚓棗脚步又响了,而且似乎折向远去……那时,一阵热浪在冯子恩心胸里直翻腾,他们眼睛潮湿了,随即把脸颊紧紧地贴在栗子树粗糙而结实的树干上,闻着树皮散放出的好闻的气味儿:它和家乡的栗子树一模一样呵……

……阳光穿过栗树枝叶照射着冯子恩,他感到身上暖融融的。伤口愈加疼痛,左腿股骨部位好似有团火在烧灼着皮肉。那帮搜索的敌人过去后,古建禄扯下一块衬布衣为他包扎了伤口,之后古建禄坐了一会儿就睡着了棗此刻他正头靠树杈,嘴半张着昏睡。冯子思长时间地凝视着他那一张因严寒霜雪和战火硝烟而过早苍老的脸,那张脸上渍着黑尘和汗迹,皮肤干燥皲裂,额头的皱纹象几道深深的犁沟。唉,这才是个二十岁的小伙子呀……自己连累他了棗负了重伤,独自行动几乎是不可能的……让他多睡会儿吧,反正白天不能再行动了,树林外肯定遍布敌兵,只有到天黑再想办法了。只要夜幕一降临,漫长的江岸潜过两个人是毫无问题的。
也许是阳光刺眼,或者是因为两只黑蚂蚁爬到古建禄的脸上,正一探一探地尝试进入他的鼻孔,古建禄打了个喷嚏,从昏睡中醒来了。他眨了眨眼,看看冯子思,又向四周林子里看看,接着又凝神听林外的动静棗远处江边公路上,响起一阵马达声,可能是敌人的巡逻车。
“我下去看看……”古建禄站起来,伸了伸发酸发麻的腿脚,抱着树杈溜下了树。
“小心点!”冯子恩叮嘱道。
古建禄在附近侦察了一番,没发现什么情况。让他高兴的是,在一处底矮的断崖下,找到一小片结冰的水清。他用石片劈开冰,摘下棉帽兜了一帽兜冰块儿。
古建禄嚼着冰块回到大栗树下。他把盛冰块的帽子放在地上,仰脸招呼冯子恩。
“冯干事,下来吧,上边蜷着难受。”
“再有搜山的敌人来怕躲不及……”冯子恩探出头朝树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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